,主要为了春日灾祸的事,他的事,可以稍后再说。”
听得这话,怀鸿朗眉头舒展开来。
“孤记着你说的灾祸之事。”既然对方暂时不提起那贱籍的事,他又何必这样着急,“冬至那日回王城后,孤便将你写在云绫帛上的警示叫人传达给了诸位朝臣。”
只是因那灾祸过于厉害,如今还尚未想到解决的办法,而眼下春末已至。
“我先前说,这个灾祸我会阻止。”戚弦衣道,“只是要你着人准备。”
“孤也说过,此是孤可以自己解决。”怀鸿朗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不需要你插手。”
“……”戚弦衣并未理会对方的话,而是径直交代了要准备的东西,“十日后,便是预言之日。届时你叫人在离王城一百里处的京郊设祭台,再叫人将一应器物备好,一切就绪后,所有人离开那处,只要那日一过,便不会再有什么事。”
听她安排得详细,显然已下了决心,怀鸿朗沉默片刻,问道:“那之后呢?你会如何?”
“不过费些灵力罢了。”她回答的简洁,显然不欲在此事上多言。
最终,怀鸿朗还是听了对方的话,决定十日后照她说的办。
当一切谈妥后,他想同对方多说几句,却听得对方再次开口。
“还有一事,关于祁温瑜的。”
“他的事你不必开口。”怀鸿朗声音再次沉了下来,“也不用担心孤会对他做什么。”
那天夜里,神女亲自将人带走,他虽生怒,可后来也未叫人去将那贱籍捉回。
横竖眼下对方入了神女的眼,他何必这时去做那些引得神女不快?
待何事神女对那贱籍没了兴趣,他再慢慢处置也不迟。
毕竟……对方就只是一个低微的贱籍罢了。
见对方拒绝的迅速,戚弦衣略转头,直视对方的双目。
“待他从神殿中回来后,我希望你能替他脱籍。”
原本以为她会再维护那贱籍的怀鸿朗,听得这话,先是一怔,随后道:“他……离开神殿?”
祁温瑜在神殿内等了许久,久到整个天色都已经沉了下来。
神殿建于背光处,落日的余晖照不进来,唯有神殿外的地方能见到夕阳,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暖黄却又带点血色的残阳,也缓缓沉下去,最终,一点温度也不剩。
神殿终于,变得一片黑暗起来。
在神殿这两个月里,祁温瑜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黑暗。
他的手在直足榻上摸索片刻。
寂静的神殿内响起细微的响动,半晌后,原本漆黑一片的殿内,暖色的烛光燃起。
神殿实在过大,便是点了烛火,也只能照见这一块地方,其余的地方,仍旧是黑暗的。
看着眼前的烛火,祁温瑜的神色越来越危险。
神女大人至今未归。
他深吸口气,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很快,略微的血腥味传来,逐渐蔓延至整个口腔中。
究竟是去了哪里,竟花了这样久的时辰?
祁温瑜觉得,自已一开始就不该在殿内等着。
他就应该在发现神女不在神殿后,便直接出去寻找的。
眼下等了一个下午,一直等到现在,却仍旧还是只有他一人。
若是现在去找?
思及此,他握着烛台的指尖倏地一紧。
不行。
他告诉自己。
万一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内,神女大人回来了呢?
已经这样久的时间未见着神女大人了,此刻他不能再轻易出去。
他想要,在大人回来的那一刻,让大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就这样,他握着手中的烛台,又等了不知多久。
“你还未休息?”忽地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祁温瑜的思绪,他闻言猛地抬起头。
“大人!”
只见消失了一下午乃至一个夜里的神女,此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乌发白袍,眼神却不似神像上的悲悯,反而显得有些虚无。
他叫了一声,便站起身,脚步迅速地往对方行去,及至到了神女面前,才停下脚步。
“您……”他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顿了顿后,才低声道,“您这些时辰去了何处?我用完膳回来便发现您不在了。”
这些日子祁温瑜一直跟在她身边,因而听得他这么问,戚弦衣也没太在意。
“去了趟王城。”
祁温瑜闻言指尖一紧:“是,是去见王上的吗?”
“嗯。”她略点了下头。
饶是想了一个下午,祁温瑜也没想到,对方离开的这些时候,竟然去是见了怀鸿朗。
他以为,经了上回的事,神女大人定然是十分厌恶怀鸿朗的了,要不也不会当着对方的面,将他带走。
他以为,和怀鸿朗之间,赢得人是他。
这些日子他一直心中高兴,觉得自己得到了那人得不到的东西。
可现在,神女却亲口告诉说,她是去见了怀鸿朗。
还一去就去了一下午,及至深夜才回?
祁温瑜再次低下头,如同两个月前,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而垂在身侧的手张张合合,仿佛压抑着心中的万千心思。
“您……为什么要去见他?”他的声音听上去,带了些莫名的情绪,仿佛质问。
戚弦衣并不喜欢被人这样质问,她看着对方,冷淡道:“我同他有要事相商。”
显然,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祁温瑜满意。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什么事?”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重要到,从午后一直到深夜,神女大人才离开?
在这段时间中,他们说了什么话?
又做了什么?
这些他都无从知晓。
他唯一知道的,是神女大人去见了那人,还同那人单独待了许久。
这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光是想想,他就觉得难以接受。
他问得仔细,仿佛一定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戚弦衣却并没有多说的打算。
“这事你不必多问,与你无甚关系。”
原本春日灾祸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她来解决,之所以去找怀鸿朗,不过叫对方替她做准备罢了,同祁温瑜确实没什么关系。
这样的话她未说出。
而听在祁温瑜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神女大人去见了怀鸿朗,他们单独相处了那样长时间。
可大人却不愿告知他,这些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为了那个人,隐瞒了这些事。
为什么?
他原本如夜空明星般的双目中,逐渐有猩红蔓延开来。
明明大人选择的是他,为什么还要同那个人接触?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说,大人已经厌倦了他,在他和怀鸿朗之间重新做了选择?
思及此,他心中慌乱。
“大人……”
“对了,我有话同你说。”在他开口祈求对方之前,神女先道,“你在这里也待了两个月了,是时候离开了。我今天同怀鸿朗说好了,待你明日离开了神殿,回去他便替你脱籍,日后你便是良民身份,再也不会过以前那种被欺辱的日子。”
她说这话时,声音平淡,没有丝毫起伏。
可听着她的话的祁温瑜,却仿佛受了莫大的打击。
及至对方说完最后一句,他原本低着的头猛地抬起。
“您让我……离开?”他看着对方,声音带着轻颤,“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叫他离开,为什么去了一趟王城,回来后就要将他赶走?
明明这两个月来,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情。
难道真的是厌恶他了吗
因为事关他本人,故而这回戚弦衣并未敷衍,颇有些认真地道:“原先将你带至神殿,不过因为不想看着你被怀鸿朗随意处置而没了命,眼下已经过去两个月,他对你也没有这样大的恶意了,你整日这样待在神殿也不合适,总归有自己的生活,离开这里会好一些。”
听着对方的解释,祁温瑜有些不可置信。
“就……”他看着对方的双眸,那里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就因为这样,所以您要赶我走?”
戚弦衣终于双眉微蹙。
“我只是让你离开这里,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赶走”?
原本祁温瑜就不属于神殿,何来赶走一说?
“我不需要!”他声音忽地提高,“我不需要自己生活,我只要……”
只要和您在一起就够了,其他的,我都不需要。
他看着对方,发红的眼圈中带着祈求,仿佛希望对方能从中看出他的感情,不要让他离开神殿。
可惜,他的祈求,戚弦衣并未接收到。
她似乎觉着对方过于难缠,原本平缓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凝起来。
“这里是神殿。”她道,“先前不过为了帮你,将你带至此处,眼下你的危机解除了,留下来无意义,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看着对方。
“大人。”
祁温瑜手中握着的烛台,此时蜡烛已经燃了许多,大片的红蜡顺着木制的手柄流到他的指尖和手背上,灼热且滚烫。
可他本人却似乎没有感觉一般,攥着烛台的手反而越收越紧。
“我哪里都不想去。”他道,“脱不脱籍我并不在乎,我只想留在此处,请您……”他的话听上去十分卑微,“请您不要让我离开神殿。”
他是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他只想留在神女大人的身边。
若是之前他还没什么感觉,可眼下同神女朝夕相处了两个月后,他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忍受没有对方的日子。
便是今天下午那样的时间,他都已经觉着很难捱了,若是日后都不能再同神女见面……那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况且他曾经承受过一次了。
脑海中忽地出现这样的话,让祁温瑜顿时愣住。
他……承受过一次?
承受过什么?
如眼下这般,得到却又很快失去的感觉?
他的脑中又变得有些混沌。
“神殿是神殿,不是你能长时间待着的地方,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他面前的神女在说话,仍旧是劝他离去。
可这样的话,听在他耳中,却忽地同脑中的话重叠起来。
【神殿是神殿,不是你能长时间待着的地方,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有自己的责任。】
是谁,这话又是谁说的?
为何听起来声音那样熟悉?
“今夜太晚了,你可以明天再走。”
【现在天黑了,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你明天再走也可以。】
同样的话,同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和脑中交织。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毁灭自己。】
【不可能的,神灵是没有感情的。】
【你以为你成功了吗?】
耳边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唯有脑中,一直不断地响起零碎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同眼前的人那样相似,仿佛……就是同一人所言。
祁温瑜的头开始泛疼。
他握着烛台的手也慢慢变得不稳,细微地颤抖着。
烛火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如果不收手,反噬的代价你只能独自承受。】
【你以为你,真的成功了吗?】
最终,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个模糊的身影。
天边是轰然炸开的惊雷,眼前瓢泼大雨,在雨中弥漫开来的巨大雾气,遮挡了眼前的视线。
那个模糊的人看着他,眼神不明,可说出的话却十分冷然。
【这世上,没有人能囚住神明,你永远,不要忘了这点。】
随着这声音落下,眼前的一切轰然碎裂,惊雷,暴雨全部消失。
他仍旧站在神殿内,手中拿着已经快燃尽的烛火,眼前是乌发白袍,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的神女。
“你方才……”见他原本凝住的眼神终于有了动静,戚弦衣缓声道,“似乎被魇住了。”
神情凝滞,眼神呆住,面容却带着扭曲和阴暗。
显然,对方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
祁温瑜闻言,双目看着对方。
他的眼眶仍旧带着微红,看着对方的神色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您真的坚持让我离开吗?”
见他再次这样问,戚弦衣徐徐道:“你可以明天早上再走。”
没有正面回答,却是肯定的答案。
“……”
祁温瑜有一次沉默了下来。
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双手被烛蜡烫红的地方。
“不必了。”他道,声音变得冷静起来,“既然您不让我留下,我此刻离开便是,不必等到明日。”
见他突然想通了一切,戚弦衣眼神出现了些许波动。
“既然你决定好了。”她并未坚持叫对方留一夜再走,“自己小心。”
而听得她这样说,祁温瑜唇边忽地扬起一抹笑,带着些自嘲。
“您还是您,一点未变。”
一直都……这样绝情。
他这句话声音极低,若不细听几乎听不见。
戚弦衣显然是听见了,但她只是眼神微动,并未开口询问。
“大人,谢谢您之前帮我。”祁温瑜说着,往角落的直足榻走去,“也谢谢您这些日子留我在神殿,所以那些人才并不敢欺辱我。”
他说着将烛台小心地放在直足榻上。
“更谢谢您,特意去找王上为我脱籍。”将烛台放好后,他抬头看向对方,“我会离开后便会去见王上,向他谢恩。”
他全程,声音都十分轻缓,并未似先前一般激动,也没说自己不愿离开。
反而似换了个人似的,变得不一样。
对方的变化,戚弦衣不是没有发现,但她并未说什么,只是略点了下头。
“夜深路滑,你自己多小心。”
祁温瑜闻言,问道:“您……没别的话要同我说了吗?”
他的眼底,又出现了叫人看不清的情绪。
戚弦衣看着他,许久都未曾开口。
见状,祁温瑜又是一笑。
“我明白了。”他道,“那我走了。”
他说着往神殿大门处走去。
神殿里依旧寂静,静得只能听见他的脚步他在石板上的声音。
当走到殿门处时,他那只满是烛蜡的手按在殿门上,接着脚步一顿,转过头去。
站在神殿中间的神女一动不动。
对方是神明,没有影子。
角落处的直足榻上,方才被他放下的烛台,烛光闪烁。
因着很快就要燃尽,烛火跳动得愈发猛烈了,整个神殿内都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大人,我走了。”
祁温瑜的声音再次响起。
戚弦衣看着他。
许是在剧烈跳动的烛火印照下,对方俊秀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一明一暗。
仿佛被割裂开来,带着莫名的压抑。
作者有话要说: 日六的第8天!
我真勤奋,快夸我!快快快!
话说回来,本来按照我的大纲,这个世界会很长的,然后因为我日六……你们懂我意思吧。
现在开始想下个故事!
☆、窥觊神仙的凡人(十四)
当从神殿出来那瞬间。
身后的殿门关上, 高大的殿门将殿内的烛光隔绝,神殿外一片黑暗。
什么都看不清, 无尽的黑暗袭来,仿佛要将祁温瑜整个吞噬。
他站在神殿外,静静伫立良久。
没出声, 也没任何动作。
整个人仿佛定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转过身,隔着紧闭的殿门, 仿佛闪耀着星光的双目中, 隐隐浮现出猩红。
他想起方才神女说的那些话。
字字句句, 看似为他好,实则无情至极。
“永远都是这样……”他眼帘低垂,无声开口。
大陆上唯一的神,庇佑大陆的神女, 看似博爱, 实际没有任何感情。
在她心中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分别。
千百年前, 对着他说过的话, 今天又再次重复了。
真绝情啊。
他抬手。
方才拿着烛台的手上,此刻沾满已经凝固的烛蜡。
祁温瑜缓缓将手上的烛蜡撕下。
虽然此刻天色浓黑,什么都瞧不清,但他自己能感觉得到,被烛蜡烫伤的地方,应当已是红肿一片了。
可他毫不在意。
神女说, 她离开这段时间是去见了怀鸿朗,至于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神女却不愿告知。
思及此,他的唇边忽地扬起一抹笑。
那个男人啊。
和他真的太像了。
祁温瑜想到自己以前。
当他最开始知道神女时,他同怀鸿朗一样。便是之后,他想要独占神女的眼光,不希望对方眼里再有其他人,他的做法也和怀鸿朗一样。
他以为自己做得万全,不会叫神女发现。
可最终他才知晓,这整个大陆,没有任何事情能瞒得过神女。
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只是并不想理会罢了。
“这些事情对我来说没有影响。”
因为没有影响,所以她不在意。
而当真正影响到她时,她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无情。
想到当初自己准备了那样久的计划被对方在最后一刻摧毁,祁温瑜的面容愈发扭曲。
神女大人……
他盯着紧闭的殿门,仿佛要通过这高大的殿门,望进殿内去。
强大如您,应当也想不到,我最后还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吧?
他的手缓缓攥起,仿佛像是要握住什么一般。
这一次,您不会再有逃离的机会了。
殿内的戚弦衣,一直都没有动作,她就那样站在原处,那双纯粹的眸子同样盯着殿门处。
纵然殿内的烛火并不够亮,只能照见这一小块地方,但也足以让她看清,方才离开神殿的人,此刻才举步离去。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很快便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再听不见。
戚弦衣看着那处,半晌后才收回视线。
果然如她所想,祁温瑜并不简单,不止是一个贱籍。
对方方才的神情和表现,绝对不是一个以前从未接触过原主的人会有的。
那么他……
戚弦衣的眼神逐渐变化,最终定格。
也许,在未来将原主囚住的人,她已经确定了。
夜色如墨,夜空中不见一颗明星,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将整个天空遮住,不透一丝光线。
观澜殿外,侍人皆微低着头,躬着身子候着。
殿门大开,内里明亮的烛光照出来,将整个殿外都照的极清楚,让人一眼便能看清。
观澜殿外旁边的通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可还未来得及叫人仔细瞧,便消失不见。
怀鸿朗坐在御案前,手中握着朱笔,正在案上的帛书上批复着什么。
下方站着太常寺的太常卿。
“孤方才说的。”他边说边在帛书上写着,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方抬起头来,看向对方,“可都记住了?”
那太常卿已过古稀之年,鬓边有些许斑白,面容却不见多少老态。而听得王上问自己,他忙着一躬身,接着道:“请王上放心,臣皆已牢记,待回了太常寺,便着人将东西全都备齐,绝不会耽误了时辰。”
方才怀鸿朗要求对方在十日后在王城一百里外的地方布置祭台时,特意叮嘱了时间。
“嗯。”怀鸿朗闻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便又道,“下去吧。”
太常卿边再次躬身,告退离开了殿中。
殿内的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怀鸿朗眼下心情并不平静。
他想到白日神女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同他交代春日祭祀的事情,虽然对方说的轻描淡写,但能让她亲自来一趟,就证明不是这么简单能解决的。
况,他那时也问了神女,而对方的回答似乎更加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
神女庇护大陆的方式,也许就是以身档劫,因为损耗过大,故而对自己也会造成反噬。
虽然神女没明说,但照他的猜测,也许让他叫人布置祭台,做前期的准备,很可能是为她分担一部分反噬。
纵然一个祭台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也聊胜于无。
思及此,怀鸿朗心中有些郁燥。
他今日便不该答应了对方。
这样的事情,分明就对神女有害。
可转念一想,若不答应又能如何?
神女是神灵,对于神灵来说,这春日灾祸都是棘手的事情,那身为凡人的他又能改变什么?
若是一味地逞强,不要对方出手,最后可能半个大陆都会陷入震荡,到了那时,痛苦的就会是所有大陆臣民。
一时间,怀鸿朗陷入了无限纠结的境地。
他手中的朱笔在不自觉中,早已被放下,原本摊开了的帛书也被无意识地扫至一旁。
此时,殿门处传来响动,仿佛有人过来,接着不久,便见候在外面的侍人低着头走了进来。
“王上,领军卫指挥使求见。”
闻言,怀鸿朗的指尖在御案上轻点,接着道:“这样晚了,他来做什么?”
“指挥使大人说,在观澜殿外抓住一刺客,特来禀明,交由您处置。”
“叫他自己决定就好。”怀鸿朗有些不耐地摆手,“不过一个刺客罢了,不必回孤。”
“可……”那侍人听后犹豫一瞬,尔后续道,“指挥使大人说,那人应是王上您想见的。”
怀鸿朗这才面色认真了三分。
是他想见的?
他冷哼一声。
眼下唯有一人,是他想见的了,难不成是那贱籍……
思及此,他看向下方的侍人。
“叫指挥使将人带来。你出去,将殿外候着的人都遣离,不要留人在四周。”
那侍人闻言,躬身应诺,接着退了出去。
这回祁温瑜被带来得很快,应是被抓住的地方离观澜殿便不远。
看着阶沿下被领军卫带来的人,怀鸿朗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他顿了顿,半晌后才开口,“你是那贱籍?”
他分明记得,两个月前对方第一次被带到他面前时,是怎样的狼狈。
衣衫残破,长发凌乱,卑微而低贱。
可眼下的这个人,身着月白色长袍,一头长发整齐束在脑后,双眉斜飞,双目犹如夜间星辉闪烁,而那先前枯瘦的手指,此刻看上去却修长白净,细细一瞧还能看见里面细微的血管。
同两个月前,简直判若两人。
若非亲眼见着,怀鸿朗实在无法相信。
是因为在神殿,所以才变成这样的吗?
这样的想法忽地在他脑中出现。
那样卑贱低微且衣衫残破的人,不过过了两个月,便成了这副芝兰玉树的模样,仿佛换了个人。
怀鸿朗知道神女对这个人会有些另眼相待,但也未料到,对方竟会在这短短两个月内,便彻底改变。
且对方眼下虽是跪着的,但整个人的背却挺得笔直。先前一直低着的头,此刻也直直地抬着,星耀般的双目直视着他,没有丝毫畏惧和恐惧。
这贱籍看上去,身上似乎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身为上位者才能发现的,和他一样的东西。
威压。
只有王才有的气息。
怀鸿朗的双目微微眯起。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方才问的那句话,显然此刻不欲开口。
怀鸿朗见状,看了眼站在对方身边的领军卫指挥使。
“你下去。”他道,“将殿门关上。”
那指挥使闻言拱手应诺,接着便离开了。
当殿门关上的瞬间,整个大殿又只剩下了他二人。
此时,原本跪着的祁温瑜才缓缓站起身。
同上次一样,此刻他身上也是被紧紧捆住的,可在他站起来的瞬间,怀鸿朗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用力的,对方身上的绳子便忽地断开,接着落在地上。
怀鸿朗的眼神一凝。
“你究竟是何人?”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认识似乎并不全面。
仔细想想,今天才是他见对方的第二回,上回这人被领军卫带来,连话都没说几句,便被神女带走了。
看上去不过是沉默寡言的一个贱籍罢了。
在刚才再次见到对方之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气息。
直到……他亲眼看见,对方似乎没怎么用劲,身上的绳子便齐齐断开后。
“你绝不是一个贱籍这样简单。”
他看着对方,眼神愈发凝住。
“我当然不是一个贱籍。”看见对方眼带警惕,祁温瑜竟觉着有些好笑,“不过,先前你不是一直瞧不起我,觉得我身为鄙陋吗?眼下怎么竟对我生了警惕之心?”
即便他已经想起一切,却仍旧记得,在未恢复记忆之前。
在他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个贱籍之前。
这个高高在上的大陆之王是怎么鄙夷他的。
对方不将他放在眼中,一句话便派人将他从黑阳院带至此处,不过说了两句话,便轻描淡写地要结束他的性命。
“你那高傲自以为是的身份。”祁温瑜说着笑了笑,带着嘲意,“不过是我当初主动舍弃不要的罢了。”
若非他为了神女,眼下的大陆之主根本不会经过这样多代的更迭。
当初一手统一了大陆的他,是有机会生生世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
只是最后,他亲手舍弃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得到想要的,可最后的结局却让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过是痴心妄想。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次一定能成功。
听得对方的话,御案后的怀鸿朗双眉一皱。
“你以为说这些疯话,孤就会信你?”
即便对方同两个月前变了许多,即便对方的身上有着和他一样的气息,但这些都不是怀鸿朗会相信对方的理由。
他亲眼见过对方先前在他面前是多么的弱小。
那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靠神女搭救的模样,真是……十分碍眼。
祁温瑜并不在意对方的话。
“你以为,这么晚了,你的领军卫是在哪里将我捉到的?”
他说着,转身看向大殿右方,眼神落处,是离观澜殿极近的一处通廊,由那处行至观澜殿殿门,便是走得慢些,也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就是在那里……”他修长的指尖指着那处,“你正在轮值的指挥使发现了我的踪迹,接着叫人将我捆住,带至你面前。也就是说……”他说着一顿,双目直直看着对方,语气忽地一变,“若是他们没发现,又或者说,我无意叫他们发现,也许我人都进了观澜殿,他们都还只能在外面按部就班的巡逻着。”
他话说得简单,但听上去却十分有震动性。
领军卫是王的亲卫,负责王上安全,其中全是诸卫中的佼佼者。
若是连领军卫都未曾发觉,那这人的身手会有多好?
怀鸿朗指尖微微捏住手下的帛书。
“你的身手,是神女所授?”
除了神女,他想不到第二个,能够在短短两个月内,将一个原本任人欺凌的贱籍,变成眼下这样,身带威压,身手敏捷的模样。
思及此,他神情略变了些。
看来神女真的很喜爱这个贱籍。
祁温瑜闻言又是一笑。
“你说的其实没什么错,我的身手,有一半是神女授予的。”他道,“只是不是在神殿内这两个月。”
“你什么意思?”
“神女是不是同你说过,王之所以能成为大陆上唯一能看见神女的人,这样的传说,是怎么来的?”
怀鸿朗闻言略一思索,正要开口时,却忽地想起什么,看着对方,面色一滞。
“你……”他有些不相信,指尖将帛书攥得更紧了,“你的意思,你是那个同神女做交易的人?”
那个将大陆统一的第一任王。
祁温瑜没说话。
怀鸿朗看着对方。
“不对。”他道,“神女说过,无论是谁,就连第一任王也一样,没有人能在她未现形的情况下见到她。”
而先前的祁温瑜,是唯一一个变数。
祁温瑜闻言,眸色愈发变深。
“是啊,没人能看的见她,如果她自己不愿意。”
所以他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一统大陆了,为什么还没有资格能够见到神女。
所以他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法子。
那时候高傲如他,觉得整个大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为什么会出现神女这样的变数?
身为大陆之主的他,不能接受自己想要见神女,却只能在对方愿意现形的情况下。
他想看见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