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康宁实在是太有胆量了,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殷雪灼拂去指尖的粉末, 黑眸冷冷眯起,沉声道:“去调查穆康宁的生平, 他的女儿为何会这腰坠而死, 全都查清楚。”
苍溟垂首领命, 原本要退下, 又听见殷雪灼叫住他, “算了。”
苍溟愣了一下,抬头, 便见魔主抬起满是血的手, 揉了揉眉心, 冷声道:“我何必管他为何而死,直接去凡间,将穆康宁活捉回来, 敢利用季烟, 我便让他生不如死。”
这才睚眦必报的殷雪灼,从来不会管其他人死活。
敢利用季烟的善良,他便要让他尝尝何谓狠毒,管他出于什么动机, 敢动季烟,便是不得好死。
这些年来,诚如白白看到的那样,殷雪灼的性子其实更暴戾了,但他的行事作风变了不少, 大多数时候会克制自己,能亲自发布不杀凡人的命令,可见他改变了什么。
但季烟是逆鳞,只要和她有关,他都丝毫不会留情。
殷雪灼的命令一下,苍溟便立刻去了凡间,颇为兴奋,这些魔将骨子里都还是喜欢杀戮的,被憋得狠了,还捱了惩罚,继续找个倒霉鬼发泄,只是这一回,苍溟顾忌季烟也在,没敢自己一个人行动,还特意迂回了一番,去找了乌桓。
乌桓对季烟寸步不离,一直送她回阁楼歇息,季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暗中被人看得一清二楚,殷雪灼不在时,她没有遮掩的那些身体不适感,全都被乌桓落入眼底。
其实对于乌桓而言,跟着季烟的任务是很无聊的,季烟的生活比一般的凡人还要简单,旁人或许一日下来还能四处走走,然而季烟身子虚弱,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一处,不是和人说话,就是睡觉。
这一回,穆康宁一直留季烟在书房说话,这一说,便一直说到夕阳西下。
而书房外,苍溟将魔主的命令带给乌桓,打算立刻动手,穆康宁不过区区金丹,想要反抗他们其中一人都几乎不可能,抓人易如反掌。
“抓穆康宁,带回魔域,魔主会亲自处置。”
乌桓却摇头:“不行,夫人在里面。”
有季烟在,难保上回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如果她选择护着穆康宁,就算是魔主的命令,她也不会搭理。
乌桓和苍溟怕重蹈覆辙,索性安静等待时机,只要季烟一走,他们就立刻下手。
“你娘去世的早,瑶瑶转眼也这么大了,爹看着啊,转眼就有了喜欢的人。”
书房内,穆康宁坐在季烟身边,微笑着,回忆道:“还记得瑶瑶小时候,睡觉怕打雷闪电,奶娘哄不好,晚上丫鬟过来说,瑶瑶睡觉非得要爹爹,爹爹跑去阁楼一看,人都不见了,再仔细一找啊,居然在桌子底下找到了瑶瑶。”
季烟扑哧一笑,“然后呢?”
“然后啊,爹就问你,躲在桌子下头做什么,瑶瑶就说:爹爹我怕。”穆康宁笑得眼尾都有了皱纹,“爹爹就哄瑶瑶出来,瑶瑶又不肯出来,觉得桌子下面安全,爹爹就蹲在桌子外头,陪了瑶瑶一整晚。”
“那时候瑶瑶还这么丁点儿。”穆康宁乐呵呵地用手比了比,语气颇为感慨:“这转眼,小萝卜丁儿长得这么大了,长得甚像你娘,真快啊。”
穆康宁眼底尽是笑意,一边说着,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季烟,“你小时候的事,你自己是不记得了,可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可这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女儿居然这么快,就要离开他了。
穆康宁笑着笑着,又不笑了,眸子里尽是慈爱和感伤,拍了拍季烟的手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爹就希望,你能好好的,最好一直陪在爹身边……”
原本是不属于她的温柔和爱,季烟却能感受到穆康宁的难过,她想试着安抚,说那些最乖巧懂事的话,譬如女儿会永远陪着爹爹的,可转瞬一想,现在说下这些,到头来还是会失去的。
倒不如不说,说了反倒残忍。
她垂下眸子,抿着唇甜甜地笑了笑,乖巧道:“我现在好好的,爹爹不用担心那么多。”
“不担心不担心。”穆康宁笑得合不拢嘴,又叫了外面的侍女进来,拿起那碗刚煮好的黑乎乎的药,说:“来,爹喂瑶瑶喝药。”
“爹。”季烟哭笑不得,“女儿自己能喝。”
“自从瑶瑶长大了,爹就没有喂过瑶瑶喝药了。”穆康宁笑眯眯道:“小时候瑶瑶不肯喝药,爹就说,喝完药就让管家去裁新的布匹做裙子,你打小啊就爱美,再苦都乖乖喝了。”
季烟哭丧着一张脸,闻着那药就觉得苦,还忍不住说:“可我现在不要漂亮裙子了。”
穆康宁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你现在是要如意郎君,不要裙子,也不要爹爹了。”
“那也不是!”季烟反驳道:“喜欢上别人,也不是不要爹爹。”
到底还是没有狠下心,季烟就是这样,耳根子软,喝一碗药而已,她便由着穆康宁喂她喝了。
这药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苦涩,让她舌根子发麻,只是加了蜜饯,稍微容易喝点儿,季烟喝了便犯困,正打算被侍女搀回阁楼,没想到外面忽然下起了雨,那雨一开始还不大,穆康宁怕她着凉,让人拿了披风,亲自给她系上,让她撑着伞拿回去。
季烟跨出书房的门,走了几步,回头时,穆康宁还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的身影,隔着雨幕,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但季烟站在原地,忽然有些酸涩地想:这如果真的是她的家人,该有多好啊。
她从小到大,父母便不曾关心过她,她也羡慕过那些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同学,当初或许还只是不被关心,如今到了这个世界,更是没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