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余哥,”何子情和余暮渊保持几步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逐字逐句慎重道,“老许……喊你去办公室。”
在俯首写试卷的人微微一顿,然后挑起眼尾暼了何子情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对她微微颔首,淡淡应了一声,手下的动作不停:“知道了。”
何子情三步一回头地回到座位上,无不忧虑道:“余哥这样……真的没事吗。”
苏巧说:“应该……没事吧。”
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没事才怪了。
自从沈芜弋那天匆忙地离开以后,余暮渊在一夕之间卸下了原本的温柔假象,对所有人又拾起了疏离有礼和暗含着温和的冷淡,像是一朵被折枝的花,需要日复一日地给他更换新鲜的水,才能继续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光鲜亮丽,尽管花在被折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完全死去。
沈芜弋在离开的同时也带走了他身上仅有的鲜活和温存,晴天过后又迎来长久的多云转雨,或许还有未成定数的大雪将至。
余暮渊做完手中的题目后才放下笔,起身去许应澜办公室。
“来,坐,”许应澜听见敲门声,转过身,看见站在门口的余暮渊,对他挥挥手,招呼他坐下,开门见山道,“过几天学校里会组织不久后自主招生考试的培训,老师想问一下你……”
余暮渊敛起眸,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脊背挺得笔直俊拔,静默着等待许应澜说完后,才微微启唇,语调平淡无波:“抱歉老师,我不打算去参加培训。”
许应澜诧异地看着他,拔高音量,颇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不去?”
余暮渊挪开视线,目光落在紧闭的窗上,望着因反光而折射出如水纹般的微光,答非所问:“就算不通过自主招生,我也考得上。”
“况且,”他以极其冷静的口吻陈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一双极其漂亮的眸子望向许应澜,瞳孔是与常人有微妙不同的浅褐色,温柔时可以用罂粟和曼珠沙华酿出让人贪食的蜜,冷静时倒更像是一潭搅不出波澜与微光的死水,勉强用浮于表面的一层余晖来掩盖深处的黑沉寂静,“老师不想省状元出在我们学校吗?”
空气骤然变得安静,许应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在那一瞬间产生是自己听错了的错觉。
他先是怔愣了半晌,回过神后,对他天真而猖狂不羁的话语有些失笑,想开口教育他,但看着男生平静认真的表情,涌到嘴边的话倏然一滞,竟有些失语。
他是真的有这个打算,并且有把握考省第一。
于是许应澜也逐渐严肃起来,他想了想,说:“你真的要走高考这条路?”
余暮渊微微扬起下巴,眸色沉沉,薄唇绷成一条直线,无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唉,”许应澜呼出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不想去,老师还能逼着你去吗?”
许应澜说:“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老师都会尊重你的选择,因为未来是你自己的,但做出这些选择之后所造成的后果,都要你自己承担,只要你不会后悔,”他顿了顿,继而轻轻地笑了,“那就大胆地继续向前走吧。”
――
余暮渊从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从抽屉里摸出手机,用指纹解锁后,点开QQ看了一眼屏幕。
并没有收到新的信息。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机锁上,放回抽屉里,重新摸了一张试卷出来写。
这是沈芜弋去德国的第三天。
因为时差的缘故,再加上沈芜弋并不想分散余暮渊的注意力,所以两个人每天的聊天信息都寥寥无几,基本上止步于普普通通的几句寒暄和问候。
余暮渊曾在空闲之余询问过沈芜弋他目前的进度,然后在晚上放学回家后,看见了沈芜弋的留言,告诉他目前已经做完检查,在等待结果出来的同时在提前做术前准备,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余暮渊的目光凝固在沈芜弋发来的简短话语上,屏幕发出微弱的光线将他眼底的微光照得晦明难辨,过了许久,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轻轻动了动手指头,指尖在屏幕上很慢地敲着字,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的却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
【飞鸟】:好,知道了。
沈芜弋去德国的第四天。
余暮渊踩着昨夜留下的潮湿地面,身后跟着逐渐显露微光的地平线晨跑回来,看见自己家的信箱里多了一封信,他伸手拿下,出乎他意料的是,地址是来自遥远的异国。
“维也纳的风很好,空气也清新,想捎一缕风和一瓶子的空气赠你以礼。”
他翻过手中的明信片,背面是一片湛蓝如水的天。
他心里有些细微的诧异,在短暂的千回百转后,所有的复杂情绪最终像是一片唐突出现的羽毛,柔软又轻轻地落在心上,仿佛那埋藏在心底深处隐约的躁动不安,也被细致地抚慰。
沈芜弋去德国的第七天。
余暮渊收到了来自德国的第二封信,他的指尖沾了夜晚的凉薄和星澜的懒散,但挑开封口时的动作却格外温柔,抖落了一层寒意。
“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其实没有那么惊艳,但是夜晚的星星却被衬得好看,是我未曾见过的。”
背面是一大片璀璨的星河,被拍照的人悉数从夜空中框选下来,小心剪裁,送给遥远国度的他的太阳。
于是余暮渊敛眸看着,也不自觉软了眉眼,眯起眼轻轻地笑。
沈芜弋去德国的第十二天。
今天难得阳光明媚,是香喷喷的松软气息,让人心里都酥软慵懒起来,想和家里的老猫一起蜷缩在柔软的毛毯上打个盹,甚至荒诞地把自己融化在太阳里。
而此时,余暮渊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摊着刚写完的试卷,他放下笔,打开一旁的信封。
“今天坐在窗户旁写题时,做到了一道很熟悉的题,想起是你曾经给我讲过的。”
沈芜弋的字里行间里尽是些细碎的时间和零散的场景,只字不提心中的念想,但情感啊,悸动啊,情愫啊,它们都是独立于大脑之外的非理性的东西,早已在悄然无声之际浸泡在惆怅和思念之中,难分开,难辨别。
像是沐浴在冬日里用温火和木柴烹熬的一碗粥,虽然煮得很慢,很慢,但总能把岁月熬成春意,总能迎来一片大海,最后化为温吞的软糯。
沈芜弋去德国的第十六天。
余暮渊从学校晚归,从信箱里拿出信,用指腹抹去上面的露珠,留下洇开了的水痕。
“德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奇怪,明明天气预报曾报道过今年不会下雪,但它却在今天不期而至了。”
余暮渊拉开家门的手一顿。
“我也突如其来的,有些想你。”
今天的明信片背面,是一场北国的初雪,被寄件人小心翼翼地收拢装好,送到大陆的对面。
沈芜弋去德国的第二十三天。
早在半个多月以前,医生这边的检查结果就已经给出来了,不幸中的万幸,他的心脏只是中度的先天性供血不足,再加上前期用药物控制得好,周围的人对他也格外地照顾,所以到目前为止的病状也不算是棘手。医生说,如果不是他高中时那几次突发的心绞痛,大概率用药物就能控制得住。
不过也不能一辈子都靠药物来控制,因此手术还是尽早做比较好。
在做手术前,医生给沈芜弋三天的时间去做好术前准备,于是,就在那三天里,沈芜弋突发奇想,将这几天的经历都写在明信片上,然后在手术前拜托林婉将这些明信片寄给余暮渊。
而此时,沈芜弋躺在病床上,林婉给他递来一封新到的信。
“宝儿,这里又下雪了。”
一朝银装素裹,皑皑烂漫。
“大家都说,这场雪比上次的更漂亮,可我却觉得颜色有些寡淡。”
“那时我好像才意识到,或许这才是我对雪一贯的认知。”
“可能是因为,上次有你在身边,所以我才觉得,那场雪下得很美。”
下雪了,我也很想你。
“致我亲爱的,热爱的。”
沈芜弋将明信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将脸闷在被子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耳后。
沈芜弋去德国的第二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