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不见是因为经不起——沈一卓与他对视的时候,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藏着暴戾与独裁,曲哲反抗不了。但现在不得不见之后,对方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不再干涉他,好像又没什么经不起了。
于是曾经想象过,难堪尴尬的再会,也变得没得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时常会出现,保持着不频繁的联络。原本躁动的心也被疏远感而抚平,渐渐的,再想起从前,记忆都蒙上一层纱,再看不真切。他曾经嫉妒过沈一卓认识的所有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可以获得沈一卓的温柔以待,偏偏他得不到。现在沈一卓待他也像是对待寻常相识的人,他终于得到那种温柔与浅尝辄止的交谈。
但他却连心跳都平稳如初,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么相处。
曲哲没去问过沈一卓在做什么,他乖巧地守着自己该做的事,时不时陪着曲小宇说话,或是去医院做检查。约莫是觉得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太尴尬,沈一卓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经常来他上班的地方接他过去之后,就会说“还有工作”之类的话而离开。
短信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问候,每天都发过来。曲哲会看,但从来不回复,沈一卓对此似乎抱着极大的耐心,仍然会发,却不问他为什么不回复。
便利店里的老板挺喜欢曲哲——相比其他的打工者,曲哲很安静,做事情也仔细,很少出错。他从来不偷懒,每次上班都会提前一点到,久而久之,老板怎么看他怎么喜欢,偶尔还会自掏腰包请他吃饭。
时间慢慢地流逝,曲哲的两套换洗夏衣很快就过了季。但幸好,便利店有统一的工作服,费用从工资里扣的。短袖两件,长袖两件,对于初秋来说,正巧解决了曲哲的换洗衣服问题。他反正不在意自己穿成什么样,能穿就行。至于把自己倒腾成人模人样,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这天晚上十点多,曲哲在便利店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厚重的门被推开,他余光扫到后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头还没抬已经习惯性道:“欢迎光临。”
“……还没下班么。”
等曲哲抬起头,是沈一卓站在收银台前。他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曲哲背后的烟架,也不必开口,曲哲就会拿下一包他平时抽的烟,在轻声道:“十七块。”
沈一卓问的问题被刻意忽略,但他并不生气,从钱夹里掏出钱来,斯斯文文地递了过去,又问一遍:“……快下班了吧。”
“收您二十,找您三元。”曲哲熟练的操作着收银机,将三块钱递了出来。
沈一卓一边收起零钱一边继续道:“我车拿去保养了,今天加班得晚了点。正好要去公寓拿点东西,一起过去吧。”
只是顺路一起,压根没什么好拒绝的。
曲哲点点头:“好,我大概还要十来分钟。”
“我在外面等你。”沈一卓的声音低沉悦耳,没有一丝不耐烦。
说完,沈一卓便出去了,曲哲抬眼看着他的背影,走出便利店,然后站在立式烟灰缸旁边抽烟。那处是擦得光可照人的玻璃窗,曲哲看得很清楚。他明明穿着高档西装,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着烟,平时打理得十分整齐的头发有一点乱,但并不影响他的赏心悦目。
可曲哲仍觉得他像一个错过地铁的普通上班族,而不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指点下属做事的老板。说起来这也是他的臆测——沈一卓是如何办公的,他没有见过。也许沈一卓的话是真的,他今天的确加班到很晚,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种,旁人难以察觉的狼狈。
上通宵夜班的人洗了好围裙从后面休息室走出来,曲哲收起了打量的目光,认真跟他核对账目交办,然后脱下围裙塞在自己的储物柜里,走了出去。
沈一卓不知在这期间抽了几根烟,他出去的时候,仍能看见他手指间未燃尽的半截烟。听见身旁的动静,沈一卓立刻将烟熄灭在烟灰缸里,转过头对曲哲莞尔一笑道:“走吧。”
“嗯。”店里的灯光映着沈一卓的眼眸,也好像微微发着亮。曲哲定了定心,率先往公寓方向迈开步子。他们好像互换了角色,终于轮到沈一卓走在他身后。
他以为沈一卓会找个话题跟他说上两句——要说他真是有事凑巧,曲哲不信。可走了好一会儿,沈一卓没有开口的意思,他自然也闭着嘴,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在僻静的街头走着。
这个时间已经没几个行人,只有车辆飞驰而过的声响。
他们这样安静的行走,跟曾经的江边的漫步一点一点重合上,曲哲走了神,自顾自地想起以前的事。
沈一卓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那些原本以为死都不会忘记的句子,终于还是泯灭在了记忆的长河里。
“啊啊啊!”
身后突然传来惊呼声,打断了曲哲的思绪。还没等他回过头,腰上腿上一股大力起来,装得他一个趔趄,没能稳住,然后跌坐在地上。同样摔倒的还有个陌生的小孩,十五六岁,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扶起自行车:“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沈一卓站在另一侧,因而避过去了。摔得倒是不重,就是觉得腰上腿上好像被什么划伤了,隐隐约约地疼。沈一卓有些不悦道:“大晚上骑车这么快干什么。”
他一句不轻不重的训斥带着微微怒意,小孩立马不好意思地去伸手去扶曲哲,不停地道歉。沈一卓却没让他扶,强势地推开了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摊开,放在曲哲面前。
曲哲怔了怔,手搭了上去。这一刻他突然想起沈一卓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他一直有种奇怪的占有欲。
年少的时候觉得那是天性使然,现在骤然想起来,好像才读懂其中的深意。沈一卓没有洁癖,他不喜欢别人碰,只是因为不喜欢。那为什么不喜欢呢?继续往下深究就能发现他很怕失去,好像别人碰过就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了,所以干脆不要碰。
实在被碰了,那只有抛掉,情愿不要,也不愿意变成被动的一方。
无论是一本诗集,还是一个人。
曲哲现在还记得,那蒋昱昭碰过、他想扔掉的书,书名是《四个四重奏》。可里面的内容他怎么也想不起只字片语,看了也像没看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