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外现实世界—
初春,横滨海边的墓园。
被国木田拜托叫太宰治回侦探社开会的中岛敦,一步一步踏入了墓碑簇拥的笔直小径。
这一日空气极好,阳光明媚又柔和,天高云淡,微风轻拂,连人心底深处的那点儿黑暗都能驱散。
中岛敦不禁感叹。原来横滨也存在这样的地方吗?感觉安宁而祥和,但又让人很想落下眼泪。
他偏转过头,一眼就将目标人物太宰治认了出来。
穿着沙色风衣的黑发男子姿势放松地靠坐在一方墓碑后,树木投下了清凉的阴影,将男子染成渐渐消退的暗色。
看着这样一幕,中岛敦原本急切的要把太宰治找回侦探社的心情,同吹过发梢的微风一起远去了。
太宰治靠着的墓碑是单独的孤零零一座,周围空荡,显然死者并没有亲人葬在这里,位置倒是极好,不但有巨树遮阳,还能以一个极美的角度俯瞰大海。
中岛敦走过去后,合起手掌,肃容闭眼对墓碑鞠躬拜了拜,算是礼貌地打了招呼。
察觉中岛敦到来的太宰治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那个放松的靠坐姿势,问道:“中岛敦,知道这是谁的墓吗?”
“不知道,但对太宰先生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
太宰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第一次看到太宰先生扫墓。”中岛敦老老实实地回答。
太宰治仰起头,后脑枕到墓碑上,双眼没什么目标地望着上方繁茂的枝条与绿叶、阴影与光亮,他的语调刻意往不正经的方向跑去:“这看起来像是扫墓吗?”
潜台词大概是要否认。
但——“像啊。”中岛敦小声说。
太宰先生就是在扫墓啊,虽说并不像常人那样表现出对墓碑的尊重,但太宰先生一直是个不普通的人,所以用不普通的方式扫墓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如此耿直的回应令太宰治一时无言,没法辩驳,思绪因此避无可避,一跃回到织田作死去的那天。
鲜血,约定,死亡。
其实太宰治如今再去回忆那些往事,心脏已经不会再悲恸着感到痛苦了。他又不是不幸患有奇怪心理疾病的人,不至于被困在回忆里走不出来,岁月的流逝自然而然就能帮他抚平心中伤痛。
时间这个东西偶尔残酷,总是仁慈。它令伤口结疤,又令伤疤长好,它逼着人类学会放下,然后不断向前。
太宰治有那么几个瞬间,也曾倔强地想着要抵抗这种仁慈,要自己永远痛下去,每天晚上睡觉都梦一遍巩固记忆,最终能溺毙在织田作的死亡里才好。
但他总是聪明又清醒,知道这种轻易就能做到的自虐行为织田作是不会赞同的,而且做了约定的事情也不能不努力完成。
所以一路走到今天,太宰治已经可以很平淡的看待织田作已死这件事了。
他依然怀念着织田作,但不会再时常想起。他的生命中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重要的人,也有了决心守护的东西。
也许是正义,也许是善良,也许是和平,谁知道呢?
反正他在踏踏实实遵守同织田作定下的约定,身处救人的一方。
每每思及这点,太宰治的内心都会感到安心。
所以很多时候,他回忆织田作其实是为了训诫自我。以织田作作为参照物,他就能看清自己应当坚守的底线,在人生的逆旅中取得继续前行的力量,不偏不倚不动摇。
只有非常偶尔的时刻,他见到飞花流水雪舞光驰的人间胜景,猛然惊觉这世界已经失去了那么好的织田作,才会骤然感到几分失落和孤独。
“开会?不去,pass。”听中岛敦讲明来意后,太宰治挥着手站起身,摇摇晃晃离开墓园,“我刚刚想到一个新的自杀方法,所以要赶紧去实践了。”
自杀这种爱好嘛,大概是没人会理解太宰治的。
以前总在自杀,是因为真的不想活,又或许是想等到谁去救赎他。
而现在总在自杀……是想以这种形式维持和织田作的某种联系吧?
毕竟织田作已经去往了死亡的一边,而他还逗留在生者的世界里,整日徘徊。
所以也只能用自杀的方式稍微靠近死亡,在每次濒死体验中想象着这样就能更贴近织田作一些,以此聊表怀念之情。
除去这点隐秘的小心思不论,自杀也真是一项还算有趣的活动,比开会啊、工作啊什么的都有意思多了。就算没别的理由,单凭这点他也要坚持传统,不懈努力,推陈出新,花样自裁。
别看太宰治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他走得超快,轻轻松松把满头黑线的中岛敦和织田作的墓碑都甩到身后。
“那么,今天也要努力守护横滨啊。”他在心里给自己小小地加了个油,脸上扬起可爱的微笑。
叫人开会任务失败的中岛敦垂头丧气,最终独自返回了侦探社。
直到国木田对着他痛骂太宰治一顿、然后无可奈何的开始会议,他依然在回忆之前墓园里所见到的太宰先生。
那时的太宰先生与平日真的很不同。原来即便是一贯用轻佻装饰自我的人,也会在特别的地方坦露出缅怀着什么的悲伤表情。
那悲伤太过真实,中岛敦无论心灵还是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所以就算太宰先生极力否认,说“骗你的。”他也敢肯定,墓碑下埋葬的人一定是对太宰先生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或许就是喜欢的人吧。
太宰治一个人在外面浪荡了一天,大体算是做了些对横滨有益的事情。
下午五点时,他伸了个懒腰,施施然向着Lupin酒吧走去。那家酒吧正好每天下午五点开门营业,他如果走得快些,大概可以赶上当今天的第一波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