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许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 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在他活在世上的三十一年零三百六十四天,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没喜欢过任何人。
不过尤许对自己的性向很清楚,从他初中第一次梦-遗,就清楚了。
梦里有个很安静的少年, 会画很有灵气的画。
尤许想, 现实中, 如果遇上这样一个少年,他一定也会喜欢他, 可是没有,三十一年零三百六十四天都没有。
他是正常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偶尔也会看片。
尤许还记得有次, 在D国和花熠住在一起的时候,他看片偶然被花熠发现了。
在那之前, 他不知道花熠的性向,更没有向花熠坦白过自己的性向。
当时被发现的时候, 尤许少有的慌乱。
他不知道花熠对这个的接受度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觉得以后和他同住太别扭。
可谁知道, 花熠只是愣了两秒, 就勾着嘴角笑了,连声“啧啧”,“尤老板, 这片都老掉牙了,我有新的,一个盘,等下传给你。”
直到那时候,尤许才知道,这小子竟然是个同道中人。
可即便是分享过一个盘的关系,尤许还是喜欢把“我不喜欢美少年”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因为他是真的没遇上过。
他当然不会喜欢花熠,两人型号不对。
沈曜那款他也不喜欢,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有相似点,都很冷淡。
他的冷淡是在明面上,所有人一看就知道的;而沈曜看起来很温和,其实真的相处起来就会发现,沈曜除了对待特定的人,其他时候并不比他热乎多少。
两捧冰是不会相互吸引的。
所以沈曜和花熠会相爱,也契合。
不过尤许没想到的是,他在三十一岁零三百六十五天,也就是三十二周岁生日那天,竟然真的遇到了他的美少年。
尤许三十二岁,前二十七年都没过过生日,后来的四年是和花熠在D国,花熠总会非常注重仪式感地拉着他大吃一顿。
尤许一度怀疑这小子就是想骗他顿饭。
不过三十二岁这年他没跟花熠一起吃饭,花熠在剧组拍戏出不来。
十二月末的海城本就阴冷,那天竟还下了雨。
人的 习惯很奇怪,明明二十七年都不过生日,只过了四年,就觉得不习惯了。
尤许一边自我唾弃,一边脚底不停地进了家蛋糕店,给自己买了块淋着柠檬酱的小蛋糕。
提着小蛋糕从蛋糕店出来,尤许准备回家,不经意间一抬眼,却看到了马路边站着一个男孩。
男孩很瘦,皮肤很白,从头到脚竟都穿了天蓝色。
本是有些古怪的穿着,却因为男孩姣好的皮相,显出别样的美感。
男孩没打伞,大颗雨滴落在他头上,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又顺着鬓角往下,滑进衣领里。
可男孩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一般,神情淡漠却又专注地注视着掩在雨幕下的红绿灯。
尤许那如古井无波的心弦,在看到男孩的瞬间,莫名就颤动了一下。
他的腿和手都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等尤许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男孩身边,大伞撑在了他头顶,替他遮住了漫天大雨。
男孩隔了两秒,才抬头,看了看罩在自己头顶的雨伞,又转头看向尤许,没有对一个陌生人突然给自己撑伞这一举动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很平淡地陈述事实,“雨停了。”
尤许微微愣了愣,还没想好要怎么往下接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的牌,就见男孩又伸手指了指伞的外边,“可那里雨还没停。”
尤许渐渐感觉到男孩好像和普通人有些不同,可他并没想就此放弃,反而试着去理解男孩的思维,“你在这里,是为了看雨吗?”
像是没想到尤许能“理解”自己,男孩的大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点点情绪,他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是看雨里的红绿灯,像小怪兽的眼睛。”
尤许活了三十二年,从来没听过有人这么形容红绿灯,可听到男孩说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却觉得自己一直贫瘠的想象力,在这一刻好像悄然开出一朵花,看着掩在雨幕中的红绿灯,倒真觉得有些像小怪兽的眼睛。
即便他从来没见过小怪兽。
“是有些像,”尤许说道,语气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不过,为什么不打伞,打了伞,不一样可以看吗?”
男孩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伞,又转头看向尤许,脸上又恢复了最先的淡漠神情,语气自 然也同样平淡,“我的雨停了,别人的还没停,他们就会想来抢。”
这表述实在奇怪,尤许只能努力意会,“你是说,你打伞的话,会有人来抢你的伞?”
男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转头回去看红绿灯了,算是默认。
明明男孩的神情和语气都分外冷淡,可尤许却莫名从中感觉到了两分委屈。
尤许脱口而出一句“别怕”,说完,他自己都惊异,他竟然有天也会这样安抚人。
顿了两秒,尤许才接着说出后边的话,“我给你撑伞,没人会来抢。”
男孩不再讲话了,好像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当尤许不存在,当身边人都不存在,只专注地看着雨中的红绿灯。
而尤许也没再开口说话。
他只是认真替男孩撑着伞,又用余光去看男孩的侧脸。
后来渐渐发现,男孩是真的不在意他的目光。
尤许就干脆直接偏头过去,专注地看着男孩。
他脑袋里很乱,各种念头涌上来。
最初是觉得好笑又神奇,在十分钟前,他踏进蛋糕店买蛋糕的时候,都根本不会想到,十分钟后的自己,会像现在这样,傻愣愣地站在马路边,只为了给一个男孩撑伞,陪他看雨中的红绿灯。
后来又忍不住琢磨起男孩,尤许觉得男孩这副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好像想象力很丰富,表达方式又很独特的模样,有些像所谓的自闭症,可他毕竟以前从未真的接触过自闭症的人,也不能直接断定,他也更不会当着男孩的面去百度,即便他知道男孩可能根本不会注意他在想什么。
再后来,尤许又头一次有些恼怒自己好像太闷,不会找话题,他想要是花熠在,一定能天南海北地瞎撩起来。
可尤许又悄悄庆幸,幸好花熠那小子不在。
面前的男孩就好像天赐珍宝,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尤许却已经近乎固执地,想把他圈成自己的所有物。
尤许是被耳边尖锐而持久的车喇叭声唤回神的。
汽车不停歇的鸣笛声总能轻易让人烦躁,尤许眉头拢了拢,可他还没来及转头去看是哪辆车这么烦人,就突然见面前的男孩直直蹲了下去。
他脸上没了之前的平淡,相反,他整个人都发着抖,整张脸 涨得通红,张嘴大力呼吸着,甚至瞳孔都有些涣散,两只手还无意识地交叠在一起,骨节拢起,指甲用力在白皙手背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尤许一瞬的慌神之后,就像本能一般,也跟着蹲了下去,把伞撑在地上,抬手轻轻捂住了男孩的两边耳朵。
很显然,男孩在这种时候基本感知不到这样的触碰,他只觉得那过于刺耳的声音小了很多,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颤抖了,也不再用指甲划自己的手背了。
直到那辆烦人的车开走,喇叭声彻底消散,尤许才放开了手。
可男孩还蹲在地上没起来,尤许索性就陪他蹲着。
“很讨厌车喇叭声?”尤许轻声问。
男孩隔了两秒,才抬起头,目光慢慢聚焦到尤许脸上,抿了抿唇,点头。
可没等尤许说话,男孩竟开口,又丢出两个字:“喜欢。”
尤许一愣,“喜欢什么?”
男孩伸手指了指尤许的手,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尤许没忍住笑了。
只是感知得慢了半拍而已,谁说人感知不到了?
尤许阖了阖眼,还是没忍住趁热打铁,问出一句,“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又顿了两秒,男孩点了点头,报出一个名字,“云舒。”
尤许一下就想到了那句诗:去留无意,漫随天外看云卷云舒。
是个分外闲适而豁达的名字,从某种角度讲,倒是很符合眼前男孩的特性。
不过这些尤许都没讲出来,他只是认真说,“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