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是永嘉元年腊月廿九晚上重生的。
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帐里,还有点儿喘。因为他不仅在床上,还在床上想着陈恨。
有点尴尬的重生时刻,但皇爷毕竟是皇爷,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照铜镜,是自己年轻的模样。
开窗子,有雪花被风吹进来。
翻奏折,是永嘉元年腊月廿九。
他又想到了陈恨,于是他披上外衫去武场练剑。
有烦心事的时候他喜欢去练剑,他喜欢长剑破空、带起风来的声音,这让他感觉自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不过这次的事情不是烦心事,陈恨的事情不会是烦心事。两个缘由,一是为了泄火,二是陈恨明日就造反了,他想将他圈禁起来。
练剑的时候想到第一个对策,他让许将军带着禁军把忠义侯府围起来了。
许将军刚走,侯府的匪石就来了,还带了两方旧帕子给他。
旧帕,旧情也。
陈恨给他讲过宝黛的故事,可他这辈子,不想要旧情了。
李砚与陈恨,是主仆,是君臣;李砚与陈恨的旧情,便是主仆恩情,是君臣忠义。
他上辈子怀着旧情活了一辈子,如今他不想要旧情了,于是他用长剑挑起那两方帕子,把帕子给劈了。
圈禁陈恨的第二个对策就是圈禁他,关起来,囚起来,锁起来,怎么都好。
这天晚上李砚练了很久的剑,回养居殿时和衣便睡。
果不其然,他梦见了上辈子的场景。
上辈子的永嘉元年除夕宫宴,镇远府的吴小将军趁着三分醉意扶着桌案站起来,抱拳道:“臣领诸位世家公子给皇爷舞一曲《入阵曲》。”
毕竟是他登基的第一个除夕,热闹些也好,李砚便点头应了。
也正是他点头的这一个瞬间,一个不防,跪坐在他身边的陈恨就跑走了,他混进世家公子的队伍里去了。
《入阵曲》是拟战场战争的舞蹈,舞者面带彩绘的面具,做凶恶状,手持长羽做长剑,腰间佩碎玉贝壳,做兵器相击发出的声响。
世家公子挺拔俊秀,可是陈恨,却是早早的就被世家除名的人物。
但还是他最好看。
李砚多吃了两杯酒,酸唧唧地想道,正因为他被世家除名了,因此他不是世家的人,他是皇爷的人,是皇爷一个人的人。
帷帐后琵琶声动,排成队列的世家公子手持长羽,都做持剑姿态。
都带着面具,但李砚认得出他,他的身形是刻在李砚的脑子里的。
陈恨在他眼里,就好像神仙一样。旁的人都是虚的,都是神仙身边萦绕的风,掀动陈恨的衣带、衣摆用的。
陈恨有些醉了,舞罢后吴端扶了他一把,抬手帮他把面具给解下来,轻声问道:“醉了?”
陈恨随他扶着,回了一阵神,稍清明些,就跨上台阶,跑回李砚身边去了。
李砚撑着头看他,心想,他的神仙喝醉了。
陈恨又坐着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舞蹈用的长羽也带过来了。酒壮人胆,他用长羽去挠李砚的脖子。
老虎么,也是猫。
李砚不知道自己的什么动作,让他以为自己生气了。陈恨收回长羽,丢到一边去,另一只手不知道攥着什么,递到他面前,想要送给他,哄他开心。
那是陈恨从挂饰上拽下来的一块碎玉,被陈恨的手捂得温温热热的。
李砚并不接那碎玉,只是借着拿碎玉的一个动作,扣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很长久的相处,他知道陈恨喝醉了不记事,才敢这么做。
后来李砚才恍然大悟,长羽做剑,他把剑抵在他的颈上了,碎玉为凶。此二者,全是凶兆。
除夕宫宴结束后,陈恨像只小尾巴似的,拽着他的衣袖,跟着他回了养居殿。
高公公奉来温水与巾子供他们净脸,陈恨稍清醒些,便嬉皮笑脸地伸手搭他的肩,努力想把他扣进怀里去。
“皇爷,长夜漫漫,去侯府赏花儿好不好?”
他们坐马车,随着赴宴众臣的马车一起出宫。临走时,李砚回头看了一眼,他感觉自己好像漏了什么在养居殿。
出来得匆忙,二人都忘了拿手炉,陈恨便伸出自己冷冷的手,说要给他暖手。
陈恨今晚格外跳脱,双手把他的手拢起来,颇玩味地捏了两下。下马车时李砚走在前边,陈恨又跳起来,把双手插进他的衣领,贴着他的颈子取暖。
李砚放慢了脚步随他去,陈恨愣了一会儿,也就把手收回来了。
“皇爷,你怎么不生气呢?”
忠义侯府陈恨院子里有一棵很老的梅花树,陈恨请他看这棵树。两个人盘腿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