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我给这个傀儡取名小染,本想叫阿染的,可似乎阿染只有那一个人配。
我给阿染重新装好胳膊,细细的端详着他的脸,指腹摩挲着他与人一样有弹性的皮肤,仿若那个人就在自己面前。
我知道自己已经疯了,或许早在十年前对那个少年又爱又恨时就疯了,所以在他死后做了这么一个可笑的玩意儿出来。
更可笑的是如今正主回来了,就在离我不远的后山小院里,可他连门都不愿让我进。
我将小染拥入怀中,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小染,你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回应我的除了无声的气流与自己的呼吸声,其他什么也没有,怀里的人偶木然的表情刺痛了我,像极了那人对我冷漠疏离的模样。
已然疯魔的我掐着小染的脖子抵在墙上,对着他吼:“叶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而后心里又自己回答自己,因为他不爱你,他不喜欢你!
那一刻脑子已经不受控制,我把不敢对叶染面前表现出的疯魔都尽数撒在小染身上,我的手指用力的掐着小染的脖子,想像着叶染痛苦的表情,那么纤细脆弱的脖颈,我只要再用两分力,它就会断裂。
可最终我没有,我又满是心疼的将小染抱回怀里,没了小染,谁来陪我度过那漫长的黑夜呢。
自叶染来天门山后,我便想着借口的去找他,哪怕明知他不是那么想看到我,但我想看见他就够了。
我也隐约猜到斛琴将他引到天门山的目的,我甚至想,倘若这次能将他一辈子困在天门山,也是不错的。
可是终有一日他带着冰灵族的那个少年冲下山,想突破天门山的结界,逃离这里。我自告奋勇去抓他回来。
我在山下碰上他时,他果然已是伤痕累累,我只是随意的一个禁术就将他控制住,当时我想,自己费尽心机想留下的人,也终于有任我处置的时候,我多想他能一直如此,一直毫无反抗之力,也就可以一直任我摆布。
那时我是真的想趁此废了他的全部修为的,我的手都已经靠近他的胸膛,感应到了灵核的波动,只要我稍稍用力,他的灵核就会被我剥离出来,他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废人。
可我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就像当年将他拥入怀中,与他紧密相贴时,从他胸膛传出来的心跳。
我当时就后悔了,我舍不得这么伤害他,却又舍不得就这么放他走,于是我抓住了他胸前破碎的衣襟,将他一把抓到自己的怀里,由不得他半点反抗,低头擭住了他的唇,带着血腥味的唇瓣柔软又腥咸,却是我痴迷的味道。
我吻了他,而且吻得狠极了,他在我怀里动弹不得,只得由我摆弄,我舌尖穿过他的齿缝,与他的唇齿亲密无间的交缠在一起,享受着他独有的气息。
这是我第一次吻他,也是此生最后一次。
不过他也咬了我,我的舌尖血与他的混在一起,为了惩罚他,我也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而且在伤口上加了永不磨灭的术法,他此生都洗不掉。
自然也忘不掉我了。
最后我还是将他放了,亲眼看着天归宗的弟子带他远离天门山。
我想,我们两个此生的缘分也就此结束了吧!
……
没过多久,我又听闻了他的第二次死讯,听说这一次是同他最爱的弟子互相残杀,被他弟子杀死的。
我当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觉得幸灾乐祸也不是,觉得悲伤难过也不是。
而是像自己心心念念没有得到的东西,却被别人毁了的愤怒,除了愤怒,多少还是觉得可惜的,可惜得我甚至独自喝下与他当年埋下的酒,然后抱着小染一遍又一遍叫他的名字。
后来白晏爵找我合作,说可以为小染注入生人的魂灵,让他变成一个可喜可悲的傀儡。
说到底,怎么着都还是一个傀儡,永远都不能如那人一般。
我拒绝了,却答应了与白晏爵合作。
斛琴那几个草包以为白晏爵待他们如心腹,却不知白晏爵早已视他们为弃子。
后来听说叶染又活了,还回到了天归宗,还真是天底下一大奇事,他像是总也死不掉似的。
可是他不死,我的心就不会死。
得知他还活着时,我又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小染叫他的名字,甚至将小染当成他压在身下,亲吻、揉捏、摆布、操弄,像个入魔已深,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也终于明白,我的疯魔皆是因他而起,因他而狂。
我便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打听他的消息,不去过问与他有关的一切。
可还是听说他也疯了,那时我竟我觉得与我挺般配,两个疯子一起。
也听说他被人重伤,更听说他一身红衣,自贬为妻,嫁给了他弟子的一个名字。
后又听说他闭关直至出关。
他的一切纵使我不去刻意打听,却总是有办法传到我的耳里。
再后来便是他秘密送至我手中的一封信函了,天知道我拿着那一封信函笑得有多痴傻,即便里头的字字句句都平铺直叙,不带半点感情,可我还是激动得半宿没睡,捧着那一封他亲笔写下的信函如获至宝。
再见便是在白帝城的地牢中了,他一身是伤,白晏爵对他半点没留情,恨不得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白晏爵还想挖了他的灵核,我阻止了。
我想,当年我都舍不得动一下的东西,怎么可能看着别人取走。
我这也算是替他暂时保全了性命吧。
我那时看见他竟没有觉得多思念成狂,只是恨不得将他揉碎了带走。
最后我骂了他一句活该就走了。
确实挺活该的,倘若一直留在我身边,也不会遭来白晏爵如此的嫉恨。
不过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倘若”这东西。
可是直到我死,我都还在期盼“倘若”,
倘若当年我义无反顾的留下他,倘若他他懂得我的心意,倘若与他在一起的是我,倘若他爱的是我,那该有多好。
可惜此生我注定爱而不得,所以我向他要了来生之约,哪怕明知不可能,哪怕明知他有可能是敷衍我,但我就是信了,我信自己来生会遇到一个少年,我心仪他,他也心仪我。
那个少年叫叶染,我与他在樱画树下一见钟情,到互许终身。
而此生,我就在此诀别!
我是樱画,再见!
笑话一场――白晏爵番外
我是白家晏爵,是白家大公子,是白家实际的掌权者,是……为祸人间的魔!
在旁人眼里我一生富贵荣华、权势滔天、阴谋算计都占了个遍。
我也曾以为只要我不认命,一切都会掌控在自己手中,什么天命,什么诅咒,最后都可以任我左右。
直到我死,我才明白我这一生有多荒唐、多失败,多可悲。
我这一生,不过笑话一场。
……
自我记事开始,我听得最多的便是族人在提及我时永远都离不开“诅咒”二字。看我的眼神里有幸灾乐祸的,有悲悯的,有心疼的、有伤心的,却唯独没有希冀的。
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没有希望,活着没有希望,死了同样没有。
只因我是带着诅咒出生的,而且是神的诅咒,是白家这延续千年的传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可为什么这个代价偏偏是我呢?
为什么不是上一辈、上上辈的白家先祖,为什么偏偏要选中我?
这些问题我自小就在想,一直到死都没想明白。
直到有一天我脑海里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他说他可以帮我摆脱诅咒,可以帮我打破这宿命,可以帮我去往上真界问问那些神,为什么是我要承认这一切。
他说的真的很诱惑我,毫无疑问的我很快便答应了,我开始听从他的一步步谋划,听从他的学习更多有利于自己的东西,那时我才七八岁。
渐渐的我在旁人那里看到了以前没见过的眼神,就是嘲讽,他们在嘲讽我一个废人为何这样努力,他们觉得一个废人努力了又有何用?
一个从出生就决定了死亡的废人,再努力也挣脱不开宿命的枷锁。
我讨厌他们、甚至憎恶,他们的那些嘲讽的目光和话语几乎成了我的梦魇,却也是逼着我不断前行的动力。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是如何扭转乾坤、摆脱命运的。
我要让那些曾嘲讽我的、可怜我的人,匍匐在我脚下。
但我也是个人,我会难过会痛苦会绝望,特别是我那可爱的弟弟晏归出生以后,他的境遇与我完全相反,他是带着希望出生的,带着父母的、天神的希望出生的。
母亲把他时常把他抱在怀里,只要他一笑母亲便止不住笑,父亲在一旁也会跟着笑。
带着笑容的母亲好美,笑着的父亲好和蔼,可这些都不是给我的,甚至在此之前我并未在他们脸上看到过。
他们不是不爱我,而是因为太爱我,所以忘了把笑容也分我一点。
而如今他们对着晏归笑一次,我便绝望更深。
我真的好嫉妒晏归啊,我甚至想他若是从未出生,哪怕父母此生都不笑,也好过他们在笑,唯我一人躲在角落里哭。
谁也不知道我在一个人的黑夜里哭过多少次,却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死死的咬着被子,害怕别人发现,害怕别人再用那种可怜的眼神看着他。
对于一个绝望中挣扎的反抗者,可怜是最没用的东西。
而我的弟弟不一样,他爱笑,但也爱哭,一哭就大半个府邸都听得见。
我烦死了这样的哭声。
有一日,父母也许看出了我不大喜欢这个弟弟,想让他与我亲近亲近,便吩咐让我带他几个时辰,当母亲把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小人儿放到我怀里时,我厌恶得想把他扔出去。
不过我并没有,而是等父母离开以后,将手毫不犹豫的伸向了他的脖子,然后逐渐用力。
他那么脆弱,只要我再用力一点,他的脖子就会被捏段,他也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可是他对我笑了,还伸出软乎乎的手抓着我的手,肉乎乎的脸在我的手背伤揉蹭着。
那一刻,我整颗心都化了,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我方才明白,我是爱他的,我是爱着这个与我命运截然相反的弟弟的。
哪怕我身体里的那个人数次劝说我晏归留不得,可弟弟是我的,晏归是我的,我不想失去他。
自那以后我便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说话、走路、读书、习字,我恨不得将我自己有的都给他,也倾尽我的一切去待他好,他要什么我便给他什么,他要天上的星星绝不会给月亮,他要爬树我必会在树下随时准备接着,他要玩水我必会一直在旁边守着。
我是真羡慕他啊!
后来他要修仙我便寻了名师来教导他,后来他说他要自己去求师问道,我也答应他了,甚至答应他不干涉他选定怎样的师尊,不干涉他修怎样的术法。
我确实没有干涉他,我给了他三年的自由。
可最终他眼里心里都装着那个是他师尊的男人。
他忘了他曾经对我的誓言,他明明不止一次说过要永远陪着我。
还记得我十八岁的生辰宴上,他那时才七八岁,因为不经意听到旁人说我“过一年少一年这样的话,”他怕我也听到了,连忙爬上我的轮椅用小小的手捂住我的耳朵。
然后轻轻的附在我的耳畔说:“兄长,晏归祝你一世长安!”
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好听的生日祝福。
他还说一定会为我治好双腿,解除诅咒,那时明明清楚他做不到,可我就是信了,信了好多好多年。
其实他后来一心要修仙最初也是为了我,我知道的,他从一本古书上偶然得知修得正果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可是后来好像又不全是为了我,再后来他越来越厉害,装的越来越多,他装下了整个天归宗、装下了整个天下、装下了他那个师尊,而我被挤得只剩了一个很小的位置。
说怪他么?也不说怪,说怨?确实有一点怨的。
如若不是灵山大会前夕他与我大吵的那一架,可能我永远都不会醒悟,他心里装得下所有的东西,唯独装不下我这个为祸人间的兄长。
我本没想过让他死一次的,可倾原上神说他可以重塑魂灵和身体,我便想,若是重新造一个晏归出来,会不会不一样。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错了,错得离谱。
我决定死的时候是真的想让他陪着我一起死的,旁人我都可以不在乎,唯独他我不能不在乎,他若跟着我一起死,或许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当他义无反顾的想我奔来,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将我抱在怀里那一刻,回我说“好”的时候,我却后悔了。
我想他活着,想好好活着。
我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想他活着。
可我注定是不能活的,他说带我回家,让我赎罪,可我的罪孽哪里赎得清。
算了,我这样想着。
所以我推开了他,独自一人掉进那深不可测的冰窟里,带着对晏归的一切悔恨与热爱离开。
对不起,晏归,你要好好活着!
对不起,兄长的宿命就此结束了,也终于可以结束了,一世的谋划,半生的凄苦,真的好累。
我,是白家晏爵!
在此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