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临行
小道童持剑,在千面开路,这天塌地陷的阵仗吓得厉鬼面色苍白,只觉自己的一切都不由自己掌控。他最恨也最怕这种感觉,纵是万般不欲,也只能扶着散魂的手往外逃。
再看散魂,神色淡然,处事不惊,只盯着前面的小道童,不时喊“小友小心”,又飞出几张黄符,逼退见了他们便如饿狼般扑上的妖兽。
低头见貌美的青年面色苍白,十分虚弱,散魂又关切道:“你当真没事么?”
“没事。”
宋徽安咬牙说着,一手拖着渠征鸣,尽量用自己的脚分担些重量,以至于不让整个人都靠在散魂身上。也不知方才昏迷的那会儿他又受了什么伤,现在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来,脑子也昏沉,发黑的视野里只能看见不远处的小道童,散魂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他的腰,注入些灵力,他只觉浑身上下的筋骨舒缓不少,血也暖了起来。抬头再去看散魂,那张英俊而叫他熟悉的脸孔离自己不过寸余,神情专注地直视前方,感受到他的视线,散魂又回过头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距离,脸上带着不多不少的关心神色。
“竹公子是不是哪受伤了不愿说?您可别骗我,您硬撑着,咱们更难出去。”
宋徽安不语,只移开眼,用眼角余光看他。
“离我远些。”
“啊,失礼了。”
散魂忙离远了些,抬手又用剑斩断几只想趁机偷袭的妖魔,柔声道:“我都忘了,公子还恨着我呢。”
“……没有的事,”宋徽安心中一酸,低声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我并非你的故人,你无须用莫须有的罪名来跟我套近乎。”
“那公子就是要赶我走了,”散魂喃喃,“公子,等出了这仙冢,我便走了。”
全瑛小心翼翼,观察着宋徽安的动态,却见宋徽安瞳子一禁,浑身颤抖,硬是压住了本能地要转过来的脸,抽气几声,才闷声道:“你走就走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挽留也不愿多说,牙冠咬死就是不承认两个人认识,在这个失忆的散魂面前,他是死也不要再失态分毫的。
至于是真要赶这人走么,他也说不清。
全瑛知他心意,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宋徽安打一见宋徽明的皮囊,整个人就丢了魂般不对劲,当真是又爱又恨,方才嘴上逞能压宋徽明一头,眼下却被问得只能含糊言语,哪里是真赶他走,分明就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人留着,和善有礼,倒能让他心里舒服些,可一想这散魂也不全是当初的宋徽明,他又心冷,看着散魂都觉得心闷,不如将这人赶走,管他什么时候应了占卜魂飞魄散,都不关他事。
这人以前对他做的事丧尽天良,他下不了手杀他,便让他自生自灭吧。
宋徽安想来想去,也不知究竟是亲手杀了散魂,还是任其消亡更让自己害怕。
全瑛心道宋徽安这头也在踌躇,他对着这个不久后便要消失的意识百感交集,明知宋徽安的存在将被抹去,但看着这个逐渐鲜活起来的人,心中愧疚难当。
他看着他的阿竹面对“宋徽明”不知如何是好的可怜模样,只想哄他一辈子,阿竹一开始是很好很好的,若不是他,他现在也会是很好很好的阿竹。
尽管一切都是沉星剑的孽债,他仍不忍心将沉星剑应受的冤屈加在阿竹头上。
蓦地,他又回想起在剑鞘记忆中看到的沉星剑。
沉星剑本就是孤独者,只被昊钧宠着,从浑身是血、苦苦哀求主人不要抛弃自己的少年,长到嚣张跋扈、恃凶傲物的尊者,他很少能感受到剑灵内心的波动了。也不知如今的沉星剑,胸膛里是否还长着和宋徽安一样的软肉。
真奇怪,明明是两段截然不同的生命轨迹,他回味起来,却都觉得难受。再看宋徽安眼尾的余光不时瞄向自己,想看又不敢看,躲躲闪闪地又将脸转向一边,更觉心痛。
他和宋徽安根本算不上正常的有情人,因沉星剑杀生结成的关系本就畸形怪异,天道也算是十分毒辣了,打蛇打三寸,沉星剑的魂灵对杀生不屑一顾,竟找了更揪心的东西来镇他,天道让宋徽安困于复杂多变的感情,便是要让沉星剑也尝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宋徽明是让宋徽安受难的帮凶,全瑛是操控他彻底受制于天道命运的主谋。
千年前宋徽明为了不再对宋徽安下手,到他死都没再去看他,一场误会下来,宋徽安恨之入骨;而今又化出两个身份,步步为营意在为自己消灾,他根本不敢想,若宋徽安知晓真相,会多么疯癫。
爱护他的便宜弟弟是假的,半路出现解他心结的散魂也是假的,甚至连一开始的宋徽明都是假的,他作为宋徽安的这一辈子,都活在所谓天道的捉弄中。
全瑛心中一紧,又自顾自地想:送他走吧,把他送走,一切便归零了。
他们又走过几条岩道,小道童停下脚步,道:“就这儿了,这儿地势高,结界法力薄弱,咱们就从这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