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没有的,”小道童张大眼,颤声道,“能陪着竹哥哥,我便很开心了,竹哥哥开心,我也开心的……”
话音未落,厉鬼已经匆匆用衣摆抹干净手,用指甲缝里还带着些黄沙的冰凉双手捧起他的脸。
厉鬼笑起来,温柔的目光落在他眼里,他捕捉到对方的不舍与谢意,登时慌了。他抓住宋徽安的手,眼眶湿红,说出假话,权当自己骗自己:“竹哥哥,你怎么啦?这仙冢不好玩,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玩呗。”
宋徽安哪有心思要玩,他只笑着,恨不得将小道童刻在自己眼里。全瑛鼻子一酸:“竹哥哥,你怎么了?说话啊,你不说话,我也难受的。我难受了,还有谁能让竹哥哥开心呢,竹哥哥,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他知道,宋徽安终于要走了。
他还是要走了。
支撑着宋徽安滞留于阳世的三愿皆已达成,他再无理由不如轮回。
风云交错,天色竟在一瞬间暗了几分,如同暮色将尽的黄昏。大漠与天相交接的地方传来熟悉的阴号子,来人唱着歌,摇着古老的破铜铃铛。阴风将招魂幡吹起,不过过时,无头的马便来到他们身前。
马上的人跳下马来,涂满粉的脸比宋徽安的还要苍白上几分。
老熟人,钱鬼使。
“宋公子,”钱鬼使此行是公事公办,寻常见面的客套话也是点到即止,“您的时候到了,不能再留在阳界了,随我去冥府投胎吧。”
宋徽安点头道:“有劳。”说罢起身,要随他去,小道童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见朝夕相伴的小道童咬着嘴唇望着他流泪,也不禁悲切道:“好阿沐,哥哥不能陪你游走世间了,哥哥向你赔礼。但哥哥真的要走啦。”
全瑛抽着气道:“能不走么?”
“这位小友,亡魂解冤,入道投胎,是天地间既定的规矩,宋公子必须走的,”钱鬼使安慰道,“还请这位小友不要妨碍本使公务。”
全瑛化作的小道童几乎隐去了本体的绝大部分神力,以至于钱鬼使面对全瑛的天神真身,都没有认出人来。
宋徽安见小道童凄哀寂寞至极,道:“钱公子,能否破例让这孩子送我去冥府呢?路上有个伴儿,也好解闷。”
钱鬼使道:“这孩子是妖修,倒是可以下冥府。你们还有要说的事么?有的话路上说吧,我还赶时间去下一家那呢。”
宋徽安点点头,抱起小道童,柔声道:“好阿沐,让竹哥哥最后再抱抱你。”
小道童“嗯”了一声,被宋徽安抱着,一同坐上钱鬼使带来的另一匹无头骨马。钱鬼使鞭子一挥,便指使着两匹马与阴森的黑云阴风一道离开,转瞬之间,天日转白,茫茫大漠上,只余被全瑛丢下护身符的渠征鸣。
鬼使开道,一路无阻。无头骨马带着他们跑进一片迷雾,所见无不是没有生命的残骸死物。
空气又湿又冷,宋徽安望着几近幽闭的迷雾,又想起某些不好的事,遂紧紧抱住全瑛。
对小道童,他自然是愧疚的,当初是小道童将他从旧宫遗址中解救出来,拉着他闯南走北,花尽心思变着花样哄他开心,哪怕涉险,也决意与他同生共死,哪怕是他真正的弟弟宋徽齐,大概也做不到这个份上。
罢了,不提齐儿了,想起那个被他当成宝贝、最后却郁郁而终的弟弟,他的心又一阵绞痛。只是一想如今被小道童当成宝贝的他又要离他而去,宋徽安更觉愧疚。他知道被抛弃的滋味,自然不想让又一个被自己爱护的人再尝尝这番滋味。
小道童静悄悄地趴在他身上,垮着脸不说话了,别离在即,他也不知如何宽慰他,只好像以前哄齐儿那样抱着他,轻轻摇着,轻轻唱着歌谣。
全瑛心中悲切,见他如此,脸又烧红,小声道:“竹哥哥,我又不是真的几岁小儿。”
他第一次这样对宋徽安讲话,宋徽安脸色一僵,道:“对不起……”
他心知小道童也难受着紧,见他说话冲他,更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只能抱着他,望着茫茫迷雾,渐渐红了眼。
“竹哥哥,我不是生你的气,”半晌,小道童才闷声闷气地说,“我只是舍不得竹哥哥走。”
宋徽安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小道童又道:“但竹哥哥的想法,我是不能强求的,哥哥无需为我费神,只管按自己想的来,我再舍不得竹哥哥,竹哥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哥想去哪都是哥哥的事。能与竹哥哥相知相熟,便是小道儿这辈子无上的荣幸。”
他无上的爱与痛,都给了这个注定要消失的人。
【作者有话说:预计就这两章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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