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刚刚起身,他忽然站住了。
风里带来一丝远远的声音,单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马上站住了脚,又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呜呜的风声。
单军当自己冻迷糊了,可是他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了风声里夹杂着的似有似无的一丝声音。
单军猛然停住了脚步。
口琴声。
在夹着冰雪的风的呼啸里,那一丝断断续续的口琴声遥远又清晰,远得仿佛在天边,却又近得仿佛在耳边。
刚刚起身,他忽然站住了。
风里带来一丝远远的声音,单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马上站住了脚,又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呜呜的风声。
单军当自己冻迷糊了,可是他刚走出两步,就听见了风声里夹杂着的似有似无的一丝声音。
单军猛然停住了脚步。
口琴声。
在夹着冰雪的风的呼啸里,那一丝断断续续的口琴声遥远又清晰,远得仿佛在天边,却又近得仿佛在耳边。
传来的是被风声切割成零散碎片般的曲调,那带着回声的熟悉的调子就像猛然挥来的一记重拳,重重地夯在单军的心上。
“谁?”
单军对山崖的上方大吼。
“谁在上面?!”
没有任何回答,单军顶着风的声音根本传不到上面。风里断断续续的一丝口琴声若有若无,缥缈得就像天空中的云,没等单军在惊异交加之间回过神来,那杳渺的琴声又消失了,好像从来也没存在过一样,只剩下烈烈的风声。
单军窜向后面的山崖,身手迅捷如履平地,飞快地爬上了崖顶。上面是一片茫茫被雪覆盖的丛林,连接着后头无尽的山头,黑魆魆的茫无人影,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风过山头的猎猎。
单军愣愣站着,茫然若失。
“口琴声?”哨所里,马平川哦了一声,对单军:“那是林威。”
“林威?”
“那小子每天一大早就上山了,他有个口琴,经常带在身上,没事儿了就在山上吹一吹,这不这山里也没什么别的娱乐,只能自己找点乐子,他别的也不爱,走到哪儿想起来就吹几声。我早起看那小子被窝又是空的,八成又上山了,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这山里这么大,你听着近,实际上距离远着呢!他根本听不见你喊。”
单军想起他起来时,林威的床铺上已经空了。
“那小子,是想家了吧……”马平川说了这一句,也没说话了。
单军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愣神,似乎早就遗忘了马平川的存在。
“咋了?”马平川看着单军的表情,纳闷:“你也会吹口琴?”
“……不会。”半天,单军才开口。
“以前,听人吹过。”
“是心上人吧?”马平川促狭地笑了:“你全都写在脸上了,哥们儿。”
单军没接话茬,马平川本来还想再开几句玩笑,可是看着单军的表情却话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来。
单军周身沉默的气息,让马平川不敢靠近。
后来,马平川向单军介绍山里情况时说,山里除了他们哨所,还有两个军事单位,一个是昨天张新文他们去的维修站,在翻过连云峰下头的山腰上;另一个是哨所的一个辅助执勤点,在从连云峰还要往后的另一个山头的山顶。
“那个执勤点,比我们这儿还苦。你听过‘一个人的哨所’吗?”马平川问单军。
“一个人的哨所?”
单军疑惑。
马平川告诉他,天边哨上头还有一个辅助执勤点,被称为“一个人的哨所”,这是全军最孤单的执勤点,只有一个人坚守,本来是两个人,每三个月换防,但新兵老兵都不肯去,有新兵三个月下来见了人就哭。只有一个老兵,在这个一个人的哨所待了两年。他也是整个边防连的传说。
“比起那班长的苦,我们根本就不算啥。你想想,一个人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守了两年,一般人能做得到吗?换我我真不敢想。”
马平川打从心底里钦佩地说。
单军震惊了。
在连云峰哨所,他见到了这几个战士的艰苦和孤独,他们尚且还有四五个人一起,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的雪山顶上,要如何度过日日夜夜?
在连里了解情况时也介绍了连云峰哨所有辅哨的情况,这在边防部队不少见,单军并没多留心,他没想到这个执勤点的情况这么特殊。也许是因为一个人守辅哨不符合相关规定,老连长也没向单军说得那么细,这艰苦的环境,很多事都无法照章办事,单军也理解,只是对这个老兵生起敬重之心。
马平川说,在他没来哨所之前,那老兵也在连云峰哨所。“他就是林威的班长,林威那小子,当初别人躲着来这儿还来不及,他一听他班长来了,二话不说也跟着来了哨所,后来老兵班长去执勤点的时候,那小子铁了心要跟着去,不让他班长一个人守,是咱们哨所里缺人没法儿轮岗,他班长命令他必须留在哨所里,他才留下了。就冲这,我们也特别感激那班长。在我们连里,没人不敬佩他,太不容易了,真的。”
马平川感慨地说,叹息着:“是条真汉子。”
“执勤点在哪?我过去看看。”
单军对这个老兵油然而生一股敬意,想亲眼去看看。
“今天不行,你看看外面又在下雪,这种天气没法过去,那山头比连云峰还高,还险。从这儿往后头至少还得走上两个小时。”
天亮后就开始下大雪,索兰山已经进入了雪季,夜里的澄明到了白天都不复存在,峰顶上又开始飘起了絮絮的雪花。
“你们前几天断了粮,那个老兵呢?”自从知道了有这个“一个人哨所”的存在,单军没法不考虑。他是来挂职的连长,那个兵就也是他的兵。
“肯定也断了。他那的路比咱们这儿更难走,补给也更难送上去。不知道昨天副导他们来不来及给他送过去,我估计难,如果不行,等雪停了我们就从哨所里搬物资送去给他。”
马平川想起那老兵的困难,也心酸了。
单军坐不下去了,他到楼上的战备值班室,往军用维修站打电话。
电话里叫来了张新文,张新文和司机以及另一个干事昨晚好不容易赶到维修站后就住在站里,计划今天返程时再接单军回连部。
单军问起山里那个辅助执勤点的事,张新文也无奈,本来是有要给执勤点送过去的补给,但是没想到连下了两天的雪不停,车已经没法上那个峰头了,所以补给只能先留在维修站里,等天晴了再让维修站的几个工人给送上去。
单军看看窗外的雪,这样的雪,看样子下几天都不会停。
“我先上去,给那个兵送一点儿。”
几天没东西吃,忍饥挨饿在风雪里守着哨位,铁打的战士也受不了。
“连长,不行啊!”张新文急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怎么上去,走上去?绝对不行,太危险了!”
单军已经不容分说地把电话挂了。
马平川在锅炉房添了煤上来就听见战备室里的电话在不停地响,过去接起了电话。
“是!副导!我是马平川!”
听到张新文的声音,马平川赶紧立正站好。
“快叫连长来接电话!”张新文匆匆地说。
“连长?”
马平川一头雾水。
“副导,你是不是打错了,咱们这是哨所,连长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连部吗?”
“不是老连长!是新来的连长!”张新文本来就着急,气不打一处来:“你小子是不是傻,就是昨天跟我一起到你们哨所来的那个,单军,单连长!”
“啥?!”
马平川下巴都快惊掉在了地上,话都接不上了,磕磕巴巴地:“他是连……连……连长?!”
单军通过哨所的办公程序签了字,从仓库里取出一人份的储备粮,翻出索兰山军用地图,根据上面边防图的标识找到了那个辅助执勤点的坐标经纬度,在上面画了个圈。
马平川忽然气喘吁吁地跑到储藏室门口,一个急刹停住了,扶着门框喘气,看着单军的表情五颜六色:“……报……报……”
“你来得正好,过来看看是不是在这儿。”单军没在意他说什么,敲了敲桌上的地图。
“报……报告连长!!”马平川涨红了整张脸,诚惶诚恐地立马挺直腰板:“副指导员请您接电话!!”
“马班长,你干吗呢?”柱子莫名其妙地问,被马平川一脚踢在小腿上,“快过来站好!这是连长!”
“连长?”柱子愣愣地看单军,压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马平川拉到身边站成一排,马平川又叫来了那头的老罗,除了从山上回来后接哨的林威,其他三个兵全都立正笔直地在走廊里站成了一排,绷得跟个钢炮似的,看着单军的表情别提多紧张拘束了。
“报告连长!357哨点实到三人一人岗哨集……集合完毕请指示!”马平川磕巴着说,“对……对不起单连长,我们不知道你是……我们……”
他们居然叫一个连长给他们唱了一宿的歌!几个人脸都绿了,舌头都打结了。
“行了行了,”单军看着他们好笑,“这儿又没外人,是我没说实话,你们紧张什么。对外是上下级,对内就是一屋子战友,之前什么样就什么样,解散!”
几个人总算放松了下来。“连长,那副指导员的电话……”马平川提醒。
“不接了。”单军背起背囊,眼望着山崖后头。
“我要上山。”
不顾马平川他们的阻止,也不让他们带路,单军命令他们仍按照原计划的哨所巡逻任务去巡逻,自己背着背囊上了山崖。
风雪中一路艰难,单军徒步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经纬度准确的地点,爬上陡峭的山峰,终于看见了山巅凹处一座小小的房屋建筑,单军拿出地图比对,确认就是这里没错,他顺着几十级已经被冰冻的台阶上去,在山峰的弯口,站在了一个犹如林场看林人小屋般的简陋房子前。
单军来时做过思想准备,可是看到这个执勤点的简陋,还是让他吃惊。
两间平房,窗户禁闭。单军敲了门,没有人回应,推门门开了,门没有锁,里面空无一人。醉.琉.璃.
屋子里还残留着烧炭炉的味道和微弱的一丝暖意,但显然人已经出去了很久,屋里没生火,空气早已冷却下来,泛着冰冷。
单军环顾四周,相比之下,连云峰哨所的环境要好多了,这里只是一个辅助执勤点,而这个小屋看样子只是住的地方,房里只有简单的生活设施,真正的执勤点位应该还在山后更高的地方。单军看了屋里的样子,也明白确实没有锁门的必要。
墙角一张简单的行军床,墙面因为常年的冷冻潮湿而斑驳脱落。中间是烟囱通着外面的炭炉,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桌面上除了一些书籍,什么也没有。尽管屋里破旧冷清,但却如战斗连队一样内务严整,一丝不苟。床上的军被整整齐齐地叠成豆腐块,如刀削斧凿的棱角显露着钢铁般的军人作风。
单军很意外,没想到这个老兵在只有一个人待着的深山老林,还能坚持着这样自律的军人风纪。这样的内务标准,他在边防连里也没看到有几个人能达到。
这么一个优秀的战士,却独自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守着可怕的孤寂。
知道这个老兵现在一定是在观察哨点位上执勤,单军没有找过去打扰他上哨,决定在屋里等他回来。
他放下背囊,拍去上面的雪,把里面的储备粮拿出来放到隔壁的小屋,隔壁是锅炉房,在锅炉旁有个简单的灶头,冷清的样子显然已经多日没有开伙,不知道这个兵这几天是靠剩余的冷罐头撑着,还是跟哨所一样,连罐头也早已吃完。
单军把东西放下,生起了屋里的炭炉,冰冷的四壁才渐渐暖和起来。他坐在桌前,翻了翻桌上的书,都是军事有关的书籍,还有兵器方面的杂志。
单军枯坐了一会儿,已觉得百无聊赖,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在这样的地方熬过两年。
角落挂着一套常服军装。平平整整的冬常服笔挺地挂着。在这个天边的云中哨位,几乎没有机会穿常服,可军装还是熨得没有一丝褶皱。
单军看着那套常服,有点发怔。遥远的记忆中,在军区大院,在那间警卫连的宿舍,在那个烈日混合着蝉鸣的夏日午后,那时他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跟他一起看书,也曾这么瞅着他的床角挂着的常服外套打发时间,那时他迷糊地睡了过去,朦胧中感觉到手指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温热地抚摸……
单军猛然切断了记忆,沉默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白雪茫茫,除了雪山,还是雪山。即使关紧了窗户,外面呼啸的风声仍不时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发出奇形怪状的声音。单军往炉子里又添了几块炭,把屋子烧得再热乎一点,等那老兵下哨回来能暖和暖和。
平时就一个人,执勤完回来屋子已经冻透了吧,等生了火再慢慢取暖,黑锅冷灶的,无边无尽的可怕寂静,这样的生活, 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是不可忍受的, 难怪那些换防的新兵三个月下了山,见人就哭。
坐在深山云端这个仿佛被世界隔绝的简陋小屋里,单军想象着那个老兵是怎么在这个四壁如洗的屋里打发这几百个日夜,可他想象不出来。
单军对这名老兵的钦佩,从心底发自内心。
来到边防,虽然他另有原因,但到这里之后所看到的,却让单军动容。
老连长和单军唠嗑的时候,意味深长地问过单军,为什么会到他们这来。老连长也是个明眼人,早看出来单军不是一般部队的路数,也听传言知道他本来要去国防大学深造,这样的军中骄子到边防部队,实在不是一个常态。
“是带着特殊任务来的吧?”老连长心里挺有数。
单军没瞒着,说,有这个原因。也有点儿别的原因。个人原因。
老连长没再追问。
单军把自己流放到这块边陲土地上,为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可是到这以后,在边防部队的所见让他的心受到了冲击。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个“一个人的哨所”,这个常人难以忍耐的地方,单军很难想象。
能让单军服的人不多。可是现在,他却从心底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边防军人怀抱由衷的敬意。
他就这样在炭炉的噼啪声中等着,外面风雪依旧,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山里的天说黑就黑,很快就入了夜,那个老兵还是没回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听着越来越凌厉的风声,单军有点坐不住了。他决定去找找执勤点的观察哨,风雪大了,山里路况艰险,别出什么事。
他打开军事地图,正在确定执勤点位的位置,就听到门外传来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单军刚刚抬起头,门就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扑面而来的寒气,站在了门口。
单军看到一个全身是雪的雪人,被军大衣包裹着,沾满雪的棉帽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他都是冰雪。
他背着一支枪,脸被严严实实的棉帽遮挡着,帽子上,面罩上,肩膀上全都是雪,唯一露出来的眼睛,连睫毛也挂着雪霜。
单军连忙站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向他走过去。
“你好!我姓单,是刚到边防六连挂职的新任连长。”
单军自我介绍着,为了避免让对方对陌生人警惕产生误会,他直接自报家门。
“听说了这个执勤点的情况,我上山来看看,你不在屋里,我就在这等着了。”
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这个老兵伸出了手。
老兵并没有伸手相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看着单军,一言不发。
背后的门还开着,那老兵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往屋里跨进一步,任屋外刺骨的寒风刮进屋里,让屋中的炉火都被风吹得颤巍跳动。
单军的手停在空中,有些奇怪地抬起眼睛看他。
光线很暗,这个兵整张脸都被裹着,看不到他的面容。
寂静中,老兵终于动了。
他反手关上了门,沉默地放下了枪,走到屋角拎起热水瓶,慢慢倒了一杯放进茶叶的热茶,放在了单军的桌前。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屋角的脸盆架,把热水倒进盆里。
“冻着了吧?外头雪够大的,过来烤烤火吧!”
单军跟他搭着话,但是一身厚棉衣的老兵并不回答,也没有转身,沉默地解开面罩摘下了棉帽,背对着单军,弯下腰洗脸。
单军了解这些人与世隔绝性格多少有些孤僻,并不以为意,捧起热茶喝了一口,身上起了一股暖意。单军对着老兵弯腰洗脸的背影,笑着说:“你的茶,谢了啊!”
老兵一言不发地洗着脸,他猛地把脸扎进热水里,然后又突然地抬起,两只手臂撑着脸盆架子,也不去擦脸上头发上的水,任水往下滚落,就那样站着。
“你叫什么名字?”
单军见他一直不转身,问他。
老兵没回答,一动不动地站着,片刻,才慢慢直起腰。
“我叫单军,你……”
单军的声音,突然像被凌空扯去,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看着向他转过身来的老兵,如同被闪电击中,心脏像被一把攫住,呆在了屋中……
屋中炉火噼啪地发出声响,衬着窒息般的死寂。
空气停止了流动胶着在空中,小屋中的一切都似乎不复存在。
只有两个互相对面站立的人,隔着中间的炉火,四目相对,所有的语言都被屋外的风雪夺走,像时空僵硬凝结在这一秒,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单军站着,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固,感受不到一点知觉。
如果眼睛可以欺骗,他不知道是希望眼前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影。然而单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大脑被突然抽走般一片空白,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只有眼前的人,只有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单军看着他,曾无数次穿梭在梦境和现实中才拥有的片刻真实,此刻一眨眼都会和过往所有的结局一样,连抬手拥抱都遥不可及。
风霜并没有改变刻在记忆里的那张面孔,那双眼睛,那被他一寸寸抚摸吻过的刚毅棱角,一如当年,可是此刻那双无言的眼睛,那被未擦干的水浸透的面孔,却恍如隔世!
他们就那么僵立着望着对方,目光完全无法移开彼此,喉咙却都被堵住般发不出声音,震惊空白后的脑海突如潮水倒灌,让单军猛然地惊醒,那一刹那一股巨大的重击紧跟而至,毫无预兆地重重夯在他的胸膛,猛然在他的心口开了一个洞,像万把利刃扎进单军的心脏,紧缩着滚起痉挛般的痛楚,那锥心般的刺痛,瞬间让他万箭穿心,痛彻心扉!!
“连长!”门被推开了,张新文气喘吁吁地跺着冻僵的脚,冒着雪跨进门来,打断了屋里的凝固。
“太好了,连长,找到你了!”
张新文是从维修站赶来的。一听马平川说单军自己一个人背着背囊独自在风雪中上了山,张新文就急了,索兰山山况复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他搁下电话就赶紧带着车从维修站赶来,雪大车难行路上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赶到,车子上不来只能停在下面,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见到单军在屋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连长,我介绍一下,这是357哨辅助执勤点的周海锋,是我们连里一位优秀的班长。你们刚才已经见过了吧?”
见老兵已经回来了,张新文给单军介绍着,回头看到老兵站着不动,连忙:“海锋,这是新到连里就任的单连长,你还站着干什么?”
“……是。”
老兵一声低沉的“是”,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眼睛面对单军,缓缓地抬起右手,用立正的姿势,向单军敬了一个刚正的军礼。
“连长好。”
低沉略带沙哑的三个字,像是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字一句,震动着屋里凝滞的空气,带来空寂的回声。
单军没有回军礼,也没有回应。
他直直地盯着那双眼睛,那熟悉的眼睛埋藏隐忍在无尽的沉默里,隔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单军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单军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再相见,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他想过无数种答案,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他想过千百句话,唯独没想到是这一句“连长好”!……
“连长,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见单军半天没有反应,张新文纳闷地看他,看到单军脸色像一张白纸,双拳紧紧攥起,单军对张新文一摆手,强忍着什么转身双拳摁在桌面上,那样死死地盯着桌面,胸膛起伏,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