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南到东北,横穿了大半个中国,从炙闷湿热的原始丛林,到千里冰封的雪海孤岛。
原来他一直都在边防,在祖国的边境线上。
跟在周海锋的身后,在阳光的照射里,单军随着周海锋爬上了顶峰的一处观望台。
这里就是执勤点上面的观察哨,一览众山小,眼前层峦叠嶂尽收眼底。哨位前的一处平台上有一个简陋的国旗台,竖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这天没起风,单军看着周海锋把国旗挂上去升起来,和他一起在旗台下敬礼。
周海锋告诉单军,山里一年到头都刮风,趁着没风的时候就来升旗,没断过。
周海锋带着他看了站岗值勤的哨位,哨点日志,储备淡水的蓄水池,还有下面的军事通讯设施,履行一个哨兵的职责,向新任的连长尽职汇报这个执勤点的情况。
这是他身为一个军人的职责,单军尊重他的这份职责,了解哨点的情况也是他这个连长应尽的责任。可是亲眼看到了观察哨的简陋,想到周海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单军还是忍着心头的煎熬。
回到国旗台前,山里开始起风了,旗杆有些摇晃。周海锋把旗绳紧了紧,固定在旗台上绑得更结实一些。
“这么小的哨点,也要升旗?”单军问。按常规,辅助执勤点因为地方小人员少,没有升国旗的要求。
周海锋看着国旗,对单军说:“我刚来执勤点时,这里有个老班长。山顶经常刮大风,风大起来旗台子都刮断过,但只要能升上去,他就会把旗升起来。”
原先守哨的老班长四十多了,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周海锋来的时候,他7年没回过家了,孩子9岁了不记得爸爸长什么样,只认识照片不认识真人。
在偏僻的边防哨所,这样的老志愿兵很多。
“刚来的时候,我问过他。他说,升了旗,哨所就有了个根。遇上风雪天,也能给山里巡逻的弟兄们指个路。”
单军抬起头,风和日丽的天气,蓝天碧空如洗,鲜艳的国旗在天空微微飘动,更衬得红色醒目。然而在这一片荒凉的深山里,这面孤零零的旗帜显得是这么突兀。
“后来他复员以后,就剩下你一个了?”
单军猜测着,心里不是滋味。
周海锋默不作声地绑紧了绳,抬头看了看国旗。
“他不在了。”
周海锋望着空中飘的旗帜,沉声说。
“牺牲了。”
单军的心一沉。
单军刚到边防团时,在团部的英雄室看到了一面墙的照片,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一个永远长眠在这白山黑水之间的军魂。这里恶劣的自然条件吞噬了他们的生命,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只有默默的坚守和牺牲。
老班长也和他们一样。在复员前,他去了一趟界碑,守了7年的界碑,想最后去跟它告个别。大雪掩住了山里的深沟,他掉进了沟里,再也没能上来。
“以前班长说,看到旗,心里就踏实。这面旗给他指个路,让他能找着路回来。”
周海锋望着界碑的方向,那是老班长牺牲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也能看见这面高高飘扬的旗帜,指引着烈士回家的路。
单军看着周海锋目光所及的地方,明白了他为什么要一大早上来,为什么每天坚持在哨所升起国旗。
那是一种信仰,边防军人的信仰。
“……海锋……”
从昨夜起就一直憋在心里的感受,堵在单军的胸口,可是如鲠在喉,出口的只有这一声低喊。
周海锋转向单军,他知道单军在想什么,周海锋凝视着单军的眼睛,那双俊美坚毅的眼睛里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单军的脸上。
“这儿条件虽然艰苦,但是比起很多地方来不算什么。”周海锋的语气中都是安慰。“那些在海岛上的,一两个人守着一个岛,什么也看不到,半年看到的都是茫茫大海。在戈壁滩沙漠,高原上的唐古拉山兵站,那是全军海拔最高的单位,整宿头疼得睡不着觉。比比他们,我这儿是不是好多了?”
他对单军一笑,即使四周冰天雪地,这举重若轻的笑容也仿佛化去了山中的寒意,像一只手轻轻抚摸单军煎熬的心,抚平他在看到这里的一切后心上的那些痛苦褶痕。
“别看冬天这儿这么荒凉,夏天的时候也是很美的,一开一片花,漫山遍野都是。”
听着周海锋语气里带出的轻松,单军心里却更加酸涩难受。
他知道周海锋为什么带他来这里说这些,他不想他难受,想安慰他,他知道单军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片刻好受过,所以才特意带他来告诉他这些话,想减轻他心里的痛苦自责,让他能好受一些。
可越听到周海锋这样说,单军的心中越疼痛难忍。
在这一个人的哨所,他没有半句怨言,仿佛他在这里吃的所有的苦,还比不上单军心里的一丝难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