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自由陷落（十九）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无人区，当时的我以为这只是对我的一次历练，可有人生怕我可以从无人区活着回去。他带着枪来的，而这是杰夫默许的事情。”亚当斯的眉目之间难得出现了一丝悲哀的神色。
“他并不知道尤娜已经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我。第一次来到无人区，我自以为这是他为我们创造的机会，我们就算没有机会逃离新世界和杰夫的控制，那至少他也应该告诉我，我才是他的孩子，我不是孤苦无依的浮萍，不是杰夫手底下讨一口饭吃的狗。”
亚当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这些事情似乎都已经是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情了，要不是重新回到无人区的话，他几乎都要想不起来了，就好像他所有的情绪都被那染着鲜血的黄沙掩埋再也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真的感受到了彻彻底底的背叛和痛苦，他又怎么会那么狠心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
牧温瑜甚至可以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捂着自己腰侧的伤口，血液汩汩从他手指缝里流下，他无助又茫然看着背后举着枪的父亲。他可能想说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也可能想说他在之前并没有对父亲有多少的印象也没有多少的恨意，可能想说他一直都很在很努力活下去。
可最后那些都化作了被击穿的血肉和止不住的悲伤。
鲜血淋漓的伤口这时候已经完全结痂留下了一个难以祛除的疤，牧温瑜抚摸着那凹凸不平的疤痕：“后来呢？”
“枪口冒出的热烟有多烫手你知道吗？”亚当斯忽然笑起来，把自己的右手摊开给牧温瑜看，“我握住了他的枪口，于是那个懦弱的男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他跪在地上看着我，求我不要杀了他。可我之前也没有要对他下手，我当时还那么小，我当时一直以为我要有属于我自己的家了。”
手心那个圆润的伤口被滚烫的枪烟灼烧成形，又在刚结痂的时候被主人揭下来，一次次的血肉重新愈合的过程中，亚当斯彻底断裂了对家庭的渴望。
他不需要一个家，他只需要复仇。
可牧温瑜搭在他手心的手实在是太过柔软也太过温暖，和他曾经设想过的家庭概念里应该有的触感是一模一样的。
牧温瑜将手指缓慢插、入亚当斯那只手的指缝当中，那双浅色的眼睛一如既往显得温柔，亚当斯轻而易举就可以从其中看到他渴求已久的未来，绵长的生命里应该包含着的温馨和幸福，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存在的东西，现在似乎都要得到了。
亚当斯颤抖着的手平静下来，他拉着牧温瑜坐在了床沿，靠在窗户边，指着遥远的一个方向说道：“就在那边，开车需要十多分钟的地方，我亲手杀死了他。”
牧温瑜顺着亚当斯手指的方向看去。
无人区其实不存在多少明确的方向，他们这里四处看去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黄沙，但是在牧温瑜的眼里，亚当斯手指延伸过去的方向沾染着满满的血迹。
腰侧几乎已经完全被洞穿受着重伤的一个孩子应该怎么孤身一人离开无人区？又是怎么在极度的失望和悲伤之下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沉入流沙之中？
只是想到最开始的时候怀抱着巨大欣喜和希望的亚当斯背后站着的男人在内心里已经设想好了要怎么杀死亚当斯又怎么掩埋亚当斯的尸体的时候，牧温瑜就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埋骨在无人区的人有很多，但是里面不应该有亚当斯。
亚当斯紧紧牵着牧温瑜的手，生怕对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头轻轻靠在牧温瑜的肩膀上：“可是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有多难过，当时看着他慢慢沉下去的时候也没有多么痛快，只是觉得浑身都在疼。后来我命大，就随便包扎了一下就开着他的车误打误撞回到了新世界，杰夫当时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我想要活下去，我还有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做，我必须要活下去。所以后来的伤口反反复复溃烂，我也是硬咬着牙死死含着一口气倒也活了下来。”
亚当斯说话的时候声音在震动，连着牧温瑜的胸腔里也带来一连串的震颤感。
这么顽强的生命力就是在夹缝里在绝境里才会出现的，也只有亚当斯这种对自己也心狠的人才可以捱过那么撕心裂肺的痛苦。
亚当斯闭上了眼睛，不再说那些过去的往事，可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睁开了眼，没头没脑说道：“还好我没有死，我要是那么早就死了的话我就遇不到你了。”
说着说着亚当斯自己一个人又笑起来，脑袋从牧温瑜的肩膀上滑落，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
牧温瑜转头看着他，并没有松开手。
亚当斯举起他们交握着的那只手，东看看西看看，又说道：“我觉得手上还是少一些东西，你觉得呢？我知道杰夫有很漂亮的一副对戒，他是打算留给马文的，等到马文娶到尤娜那么美丽的女人的时候就把那副对戒交给他们，你说，我们把那东西抢过来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自己有的所有东西都是从别人的嘴下施舍过来的，亚当斯能想到的所有事情都不是可以和平解决的，不管是想要什么东西还是想要什么人，只要解决了其他觊觎的人，那么那东西就会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直白又兽性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