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既然你都发现了，那便一起来看看。”李瑾轻轻碰了一下贺生玉的脖颈，拉过他干瘦的手，“多亏小时候父皇拜托太傅大人教本宫画画，到如今才画得有几分样子。”
入眼头一幅是贺生玉坐在窗前，仰头望着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雨丝发呆，长发披散在肩上随风轻轻摆动，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夏衣，应该是几月前画的。
“这是我们到岭南后下得第一场雨，你嫌屋里头闷热，在窗前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当时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本宫叫了你半天都没听见。”
李瑾揽着贺生玉继续往里走，眯眼笑看着他问道：“还记得吗？”
贺生玉摇头，随着喘疾病情加重，关于过往的许多事情他都已经慢慢记不太清楚了。
墙壁两侧挂着的十几幅画卷，都是贺生玉最寻常的生活图景，有的是端正坐在案前认真写奏折，有的是下朝回府途中的一个回眸，岭南与长安的景象交替出现，而画中的内容贺生玉大多没有记忆。
宣纸的新旧程度明显不同，看得出每幅卷轴的作画时间都相隔良久，贺生玉忽然伫立不前，眼中情绪复杂地说道：“这般情景几乎每日都有。”
他指得是一幅自己用饭的画卷，一日三餐再日常不过，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差别，不曾想李瑾却是摇头，如数家珍般细心为他讲解：“那日厨娘做的莲子羹味道格外好，你多吃了一碗，并且全程没有皱一下眉头。”
这人似乎将自己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一丝一毫的细节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贺生玉点点头没作声接着往里走。
再靠里角落里那幅画，与其他格格不入，分明便是当年两人宫里灵隐园初遇时的景致，也是唯一两人都在取景中的画卷。
月白色的身影负手而立意气风发，对面的少年手执书卷梨涡浅笑，素白棠棣花瓣落到发顶，仿佛一夜白头。
原来在贺生玉心底如皎洁月光般珍藏多年的情景，同样被李瑾框进了宣纸里。
画中人是年轻稚嫩的脸庞，他还没有开口问贺生玉的名字，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没有设计红粟草一案，双手还没粘上淋漓鲜血，陆昭没有跳崖，他也没将贺生玉的心意掏出来肆意践踏，一切尚且还来得及。
如今物是人非，时间将人无情地狠狠甩在后面，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贺生玉压下满心苦涩，已经走到了过道的尽头。
这幅画卷贺生玉熟悉得很，年仅十八岁的少年人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背着书箱，由宣徽门进入长安，怀着满腔热忱前去参加殿试。
贺生玉错愕地看向李瑾，李瑾不着痕迹地避开他探究的视线，无所谓道：“这……才是本宫第一次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