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自己定睛看了看,算是满意。这些年他的字进步不少,可见写字也不只靠练,胸中有沟壑方能笔下有龙蛇。
写完后他看了看表,都到这会儿了,追悼大厅也没一个人进来。于是他只能自己把这幅字挂到了左边第一个花圈上,然后回去继续研墨。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听见走近的脚步声。
形单影只,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在离他约一米的地方停下,挡住了斜射而来的刺眼阳光。
赵无眠心平气和,做事认真,他耐心地磨好墨才抬头问道:“写什...”
么字尚未出口,他便怔住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熟悉到不行。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当年就不多的少年意气早已消失殆尽,独余成年人的沉稳。
脸倒是没多大变化。骨相绝佳,像是老天亲手捏出来的示范模型;唇形薄情却优美,鼻梁细长高挺,眉峰挺拔有精神气。
最绝的就是那双眼睛,从以前到现在,亮得让人移不开眸子。
这个人、这张脸,赵无眠亲过、抱过、打过,也笑过、哭过、彻夜难眠过;他曾控制不住地偷偷追随,也曾无数次午夜梦回。到最后,不盼人生如初见,只愿世有忘情水。
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微蹙像在思索,举着手机正在接电话。听筒里比较嘈杂,有人喊他江总,似乎在请示什么。
赵无眠抬起头的瞬间,他的眼睛倏地睁大了,眉间眼角不自觉的染上了温度。他直接按掉了电话,盯着赵无眠久久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赵无眠在殡仪馆呆久了,舌头形成肌肉记忆,张口就来:“节哀顺变。”
江一则几乎是跟他同时开口,语速却快上许多,像是生怕说晚了一样:“好久不见。”
赵无眠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拿起毛笔在墨汁里蘸了蘸,公事公办地问:“要写什么。”
江一则却好像还没回过神,一点也不符合他一贯敏锐的人设,仍旧定定地望着赵无眠。
赵无眠只能又问了一遍:“花圈上,要写什么。”
江一则好一会儿才答道:“写我就可以了。”
赵无眠点点头,在纸上随笔写下了江一则三个字,又问道:“你跟逝者是什么关系?”
江一则沉默了一会儿:“父子。”
赵无眠抬起的手腕顿住了,半晌没什么反应地说道:“直系亲属通常是不送花圈的,送花圈的一般都是亲戚朋友、生前工作单位什么的。”
说着他就把刚写的那张字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写的不好,真特么难看。
江一则没有说话,赵无眠怕他没懂,又补充道:“没来的人也可以写。”
“那就算了吧。” 江一则说。
赵无眠闻言没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个人的冷酷无情还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不光对我,连对他亲爸都能毫无感情。
他放下毛笔打算离开,与江一则擦肩而过时却被轻轻拍了下后背。
他着实有些不耐烦了:“你干嘛?”
江一则摊开了掌心,上面有几根黄白相间的毛发:“猫毛。”
赵无眠呼吸一窒。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暂时关掉了哀乐,通知家属接下来的流程以及站位。
遗体也被推了进来。由于只来了江一则一个人,他作为家属要站在家属区,宾客区一个人也无。
赵无眠走到了门口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下。
大厅正中间的电子屏上写着「沉痛悼念江海潮老人」,旁边站着一个面无戚色的江一则。
赵无眠想了想,又走了回去,拿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亲朋赵无眠悼」几个大字,贴到了左边的第二个花圈上,然后独自一人站到了宾客区,面无表情地盯着大屏幕上江海潮的遗照发呆。
殡仪馆,死者为大,其他都是虚言。
这位江海潮同志着实比较惨,死的时候无人相送,儿子看起来也毫无悲伤,他赵无眠仁者爱人,实在看不下去。
由于人少,追悼会的仪式也极为简单而迅速。工作人员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所有,接下来就是亲友慰问家属。
唯一的“亲友”赵无眠心怀尊重地对着江海潮的遗体鞠了三躬,又绕了一圈,按照流程跟家属江一则握了个手。
那只手柔软、温暖,他曾经在睡梦中都忍不住一直牵着,眼下却好似被烫了一样,握完手立即抽了回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不说别的,那中指上的钻戒真的硌手。
江一则却在赵无眠走后保持着握手的姿势呆站了好一会儿,片刻后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神情专注而虔诚,像在朝圣。
工作人员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催他遗体确认。殡仪馆奇葩事儿太多了,这不算啥。
江一则按规矩确认后跪下来送遗体离开,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走向了写字桌旁的垃圾桶,从里面把那张赵无眠各种意义上看不顺眼的字拿了出来,捋平后折好放进了笔挺的西服口袋里。
随后他从后门走了出去,去等火化后的遗体。只是走出去后,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可大厅里已是空空荡荡,没有奇迹发生。
江一则充满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赵无眠没有回来。
这或许是今天唯一值得他流泪的事。
只是他已经哭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破镜重圆的成长故事,感兴趣的小仙女求一下收藏评论海星呀^_^顺便也求收藏作者专栏。
更新频率:每周一三五七中午12点更新,周更字数一万。请假在微博和前一章作话
补充:
1.本文除第一章引子外主体分4部分,其中1、2为过去,3、4为重逢后(时间线接第一章)。风格上1、4偏甜,2、3微虐(虐的程度见仁见智)。
2.本文虽然是破镜重圆,但不是那种非常典型的狗血虐文,全文没有一个具有实质意义的插足者/破坏者,本文是两个相爱的人因为自身的原因(主要是攻的原因,他三观真的不怎么正)走散然后多年后重逢的故事。
3.文案里的诗可结合苏东坡“不应有恨”的前一句进行理解...
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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