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也知道,这些年来消耗过快,世间孕育的灵力正在逐渐枯竭,修士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或许有一日,人们追逐力量的方式,会从这些冷冰冰的灵石,转为吸食怨念为生,届时魔道变成正统,我们仙家又该何去何从?”顾泽堂一口气说罢,长叹道,“……子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愿意看到,我——”
“不,你一点都不在意。”顾子言的眼皮疲惫地垂了下来,轻声道,“我、大哥还有娘,就好像是你随意可丢的棋子一样。”
……
长乐山庄的顾泽堂娶了修真界第一大美人穆绮云,曾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大事。
穆绮云出生普通,却仗着人美,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但好看的人,总是会获得世间更多的包容。
譬如顾泽堂,简直把她宠上了天。穆绮云爱美,就跑遍大江南北给她寻最艳丽迷人的胭脂;穆绮云贪凉,就建了一栋利用阵法驱动的避暑小楼给她……但凡穆绮云提的要求,顾泽堂就没有不满足过。
当时修真界人人赞叹与羡慕这对道侣,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便道尽了那缠绵甜蜜。
日子大概过了六年。
也不知是哪一日,穆绮云突然发现自己眼角多了一条细纹,很小,不明显,但足以惊得她心里一颤。
即便运用灵力修炼,减慢了衰老速度,但人还是抵不过生老病死,这慢慢爬上脸的皱纹预示着,她在变老。
穆绮云无法接受,她的脸必须是美貌的、年轻的。
她钻研多日,终于发现了一种魔门的功法可以使人变年轻。但是魔门功法一向以毒攻毒,她会年轻美貌二十年或三十年,但一旦达到极限,就会立刻变老,一夜白头也不为过。
但是穆绮云不怕,她可以少活十年,只要活着的日子足够美丽就行。
身处仙家,修炼魔门功法的事情,是不可能瞒过别人的。穆绮云的眉间渐渐缠绕上一丝淡淡的黑气,但她毫不在意。
这一日,是穆绮云的生辰,两个儿子为了给娘亲一个惊喜,躲在了衣柜里,透过缝隙看娘亲在梳妆台前抹上胭脂。
五岁的顾子言拉着顾子翌的手,轻声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顾子翌在他耳边回道:“等娘画好妆了再出去。”
“为什么?”
“因为她万一被我们吓到手抖,把眉毛画歪了,我们俩就死定了。”
顾子言觉得很有道理,当下点点头。
两人屏着呼吸,相视一看,又忍不住笑了笑。
顾泽堂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情颇为严肃:“你今日不准出去。”
“怎么啦?”穆绮云继续画着眉,神情悠闲,“今儿我生辰,还要闷在屋子里不成?”
顾泽堂站在穆绮云背后,盯着镜子中的她看,容颜是极美的,但是眉心一抹黑气消散不去。
“你是不是修炼了魔门功法?”
“是又如何?”穆绮云放下画眉的青雀头黛,“我不过是修炼了一门魔门功法,既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你这般凶神恶煞,是来问罪的?”
“如今仙魔两道正是水火不容之时,你——”顾泽堂握了握拳,磨着牙道,“你是打算害我顾家不成!”
穆绮云惊讶地转过头:“你想到哪去了?这魔门功法是邪门了点,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倒成了十恶不赦之人?”
顾泽堂:“即便我不觉得,世人要这么想,我又能如何?”
“你管他们作甚。”穆绮云毫不在意,起身就要往外走,“我今日要和姐妹们聚一聚,别拦我。”
“你魔息已压不住,还敢出门见人!”顾泽堂拉住她。
衣柜里的顾子言发现情况不对,爹娘好像吵起来了,他焦急地看向顾子翌。
顾子翌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别怕。
顾泽堂拦住了穆绮云的路,眼神有点红:“我问你最后一遍,这功法,废得掉吗?”
穆绮云嗤笑一声:“修炼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说罢绕过顾泽堂就要踏出门。
“……好,好,是你逼我的。”顾泽堂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凝聚了一把剑,蓦地刺向穆绮云。
“刺啦”一声,剑穿过肉体的声音,刺耳得很。
顾子翌连忙蒙住顾子言的眼睛和嘴巴,不让他看,也不让他叫。自己的嘴唇却止不住颤抖,怔怔地透过那道窄缝目睹了对于他来说,最为残忍的一幕。
爹杀人很利索,捅了几剑,确认死透了,便拖了出去,留下一道血痕,跟娘嘴上涂的胭脂一样。
“哥……”
手松了一点,顾子言轻轻喊了一声。
“嘘——”顾子翌再次捂紧他的嘴,将他护在怀里。
顾泽堂去而复返,手脚利索地将满地的血清理干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过几日,长乐山庄就传出了穆绮云染病去世的消息。
顾泽堂对两个儿子也是这么说的,说此病易传染,不让他们见穆绮云最后一面。
但他不知道,两个儿子早就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顾子言虽然被顾子翌蒙住眼睛,但他瞄见了,剑是冲着娘去的,然后是刺入身体的声音,他能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什么也不敢说,感到害怕时就想找大哥。可是大哥自从那一日起就变了,变得冷淡,变得强大,变得疯狂。
顾子言知道,那件事影响了大哥,自己也是。但顾子言走了另一条路,他选择把自己锁起来,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
那一趟浑水,自有人会去搅,只要躲得远远的,就泼不到自己。
直到大哥死了,他终究发现自己错了。若是逃避,别人就会帮你承受痛苦,帮你负重前行。
……
“爹。”顾子言开口,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最后一次这么喊顾泽堂了,“我知道你杀了娘。”
顾泽堂一怔,眼中闪过错愕。
“我看到了,大哥也看到了。”顾子言看他,眼中是极致的冷漠,“我和大哥,为了你所谓的——那些屁都没用的名誉与地位,容忍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
“我不会再让步了。”说罢,他一甩袖袍,转身离去,快步出了门便唤来一名道童:“备车。”
“二公子要去哪?”
“太清山。”顾子言抬眼,眼眸清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