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刚醒过来,就见到方觉正缓缓走到那根透明的圆柱旁边,将手贴在上面。
液体里的气泡似乎少了许多,而在那个自称“熵”的东西出现后,那管透明液体里透出的橙色亮光,仿佛也亮了许多。
方觉的手掌放在上面,像被染了一层颜料。
只见他微微屈起手指,点了点玻璃罩,状似随口问道:“你的宿主还活着?”
江别秋瞪大了眼。
是了,熵刚才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宿主”,那么是不是就证明,江行知也许并没有死?
熵有些疑惑:“他不是在这里吗?”
“在这里就等于活着?”
“存在即生。”熵说,“这是我们的法则。”
熵理解的活着……仅仅是存在。
江别秋狂跳火热的心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就像对于人来说,你拥有大脑与精神力,可以思考,拥有情绪,感觉得到自己的存在,那就是活着。
向导催生出精神触网,其实也是来源于这一理论。
江行知……在熵的眼里还活着,但,在人类的视角里,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是他们对于生命理解的,最本质的不同。
方觉换了个问法:“你怎么到人类世界的?”
“你们怎么那么笨。”熵模仿着人类无奈的口吻,“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一直问问问!”
它仿佛失去耐心,电子音般的语调忽而拔高,像金属落地与石砾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随即,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如同黎明塔的功能一样,熵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硕大的荧幕。
答案就在荧幕里。
他们曾经在黎明塔三十七层看过同样的画面。江行知一行人离开塔区,前往比格星出任务,然后在途中遇到污染体,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地来到研究室。
黎明塔给的影像断在江行知看向镜头的那一刻。
然而这一次,镜头是正常的,但多了一些其他东西。
在原本的画面中,除了江行知小队之外,就是污染区的污染体,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但此时,他们终于看清了事情的本来面貌。
小队的周围,除了污染,还有随处可见的熵。
猩红的颜色仿佛山火一般在空气中燃烧开来,每一个异能人的身边都有。但一众人里,唯有江行知身边的熵最为浓郁。
存在即生存。可他们那时并不知道熵的存在,所以压根看不到它。
于是江行知在无知无觉中,被熵渐渐污染、渐渐同化,最后成为人类基地里,第一个因为熵而精神过载的向导。
在人们的认知里,哨兵会精神过载,是因为五感敏锐,承受不了外界太多烦躁的信息,而向导可以对他们进行安抚。
殊不知,异能人的命运早已在他们诞生时,就被安排好了。
江行知在镜头前消失了一瞬,很快,画面仿佛经过一段漫长的黑暗,随即又蓦然一亮。
青年从门口走了进来。
熟悉的开门口令,来自于江行知的口吻——上帝赋予黎明,以奉送世人。
江行知此时已经彻底变得不像人类了。他走进大门,二十年前的此处,依旧有伫立在空间正中间的巨型圆柱,只不过那时还没有液体。
几双眼睛看着江行知走过来,瞳色无光,像一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僵硬着身体,在工作台上摸索了片刻,手腕一动,仿佛按到了什么按钮。等待了一会,才起身蹲坐在那根圆柱体里。
“刷”的一声,玻璃罩升起,将江行知困在了里面。
很快,液体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脆弱的人体经不起摔打,也经不起如此摧残。江别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仍然活着的江行知不受控制地被液体淹没。他的意识被夺走,但身体还未死,条件反射般在液体中抽搐着,挣扎着,最后就这么静默地死去。
影像外的江别秋,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仿佛那个溺水之人就是他自己。
液体仍旧继续在上升,直到到达顶部。
江行知的肉体在其中上下浮沉,颠倒旋转,许久之后才停滞下来。
如同电影默片一般,留下最后一个镜头:入眼是浑浊的液体,而江行知右手无名指上,一枚戒指清晰地映进每个人的瞳孔中。
江别秋的眼眶瞬间红了。
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场景,江别秋又站在了此处。
他看着那枚婚戒,恍惚地想,如果不是白露的那一管破晓,他现在或许已经和江行知一样了。
是不是……他或许也是在满怀爱意与期盼里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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