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容器,我的常识谈吐和某些条件反射,自然也都来自于你,”他凝视着我,微微眯起眼,“我也很想去掉某些我自己都瞧不上的部分,但是没办法,因为这都是你教我的。”
“还有,”他修长的手指逐渐合拢,常年缺乏锻炼的躯体富有骨骼感,“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我哥哥吧?”他扯开一边的嘴角,歪着脑袋,近乎恶劣地欣赏着我此刻的表情,“不要跟着我。”他操控着轮椅,再次略过我,这次,我没有拦。
不过,他错了。
其实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把他当成所谓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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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冬荣先一步抵达了那个房间,以往我将它认定为谢冬荣的“卧室”,因为装着他身体的他的营养罐常年被放置在这里。
但此刻,这地方显然只能说是专门为他“治病”的场所,柯医生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对柯医生并不陌生,因为以往任何需要在我身上动刀的,名为“谢冬荣”的手术,都是由他亲自操刀的。
以及谢冬荣住在我身体里的这些年,许许多多的检查以及护理,也都是由他嘱咐并且实施的。
他是个和善而又有几分古怪的老先生,并且我知道,其实“医生”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并不合适,因为他在科技方面的成就更为突出一些,所以在心中,我更愿意叫他“博士”。
“意识移植”就是他研发出来的项目,而当年刚生下来就得“重病”的谢冬荣,迫于无奈成为了他首次投入使用的小白鼠。
“阿树,把他抱到床上。”博士吩咐我。
“不需要。”还没等我走到他身边去,谢冬荣便冷冰冰地抛出这句话,他将轮椅游走到床边,我很快意识到这对他来说可能有些太高了,便连忙迎上去,抱住了试图用手臂发力将自己送上去的他。
“现在过度使用手臂,过段时间会导致持续乏力。”博士蹙起眉头,显然对谢冬荣方才的行为极其不满。
然而谢冬荣就像是压根没听到似地,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在细细思考着什么。
我知道,谢冬荣的躯体跟平常人不太一样,需要特别的养护,这一点在他醒来之前我就刻意了解过了,所以还是听博士的话为好,我暗暗瞥了谢冬荣一眼,代替他将博士的话记了下来。
博士显然看出我与谢冬荣关系不好,他只勾起唇角一笑:“劝你们还是好好相处吧,相信你们自己也有所感受,你们两个的联系,会伴随着你们一生。”
感受?什么样的感受?我忍不住侧过头盯了谢冬荣一眼,却发现谢冬荣也正斜过眼睛来死死盯住我,无疑,那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目光。
博士将目光转向谢冬荣,“你躯体无力,一方面是因为你的身体本身长期没有得到锻炼,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你的意识还没有回想起走路的感觉,谢冬荣,多跟陶树相处,你会渐渐回想起在他身体里时的感觉,不要排斥对他的依赖,那对你有好处。”
依赖?我琢磨着这个词,细细回想,却并没有在谢冬荣身上找到一丝一毫“依赖”我的感觉。
“陶树。”博士忽然叫到了我的名字,“他刚从你的身体里剥离,正处于极度需要‘独立个体认同感’的时候,他内心对你产生排斥,属于正常现象,希望你能尽量温柔地教导他。”
这时,我身旁的谢冬荣忽然嗤笑了一声,十分直接地,他问博士:“博士,我需要一个帮助我离开他的疗程。”
暗暗攥紧床单,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他这是病,没必要计较,但是脸上几乎还是维持不了轻松的表情。
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后对谢冬荣说:“需要经过这几个过程——”
剥离,从我体内将他剥离。
回忆,回忆起在我的身体里,他的所有。
分别,分辨出我与他的意识,并将这两者区别开来。
糅合,将我们二人的经历融会贯通,并汲取所有知识。
离别,我们二人分别,过好各自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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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个房间时,博士拍了拍我的肩,我以为他有话要对我说,可最终他却只留给我一句:“关于你与他的任何事情,你都可以来找我。”
而显然,这头的谢冬荣,已经雄心壮志地在盘算着如何度过博士所述的五个时期,想要迫不及待地把我甩开了。
但其实我早就看清了,我不过就是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即将被用完就扔的一次性包装纸而已。
住我身体里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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