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8 我把闻澈还给你
离婚这个决定,厉少峣甚至没有知会双方的家人,他疲于应对身边人的责问,害怕别人质问他,“知秾为了你连命都能舍去,你怎么敢提离婚这两个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被逼着承认闻澈消失的事实。
闻澈曾经回来过,因为他的迟钝和愚蠢,在得到的那一刻就彻底失去。
第二天律师就草拟了离婚协议,厉少峣甚至不想亲自去见纪知秾,哪怕知秾拥有着闻澈的所有记忆,但假的就是假的。
律师受他嘱托,委婉地请求知秾在离婚程序走完之前,可以暂时隐瞒离婚的事实。
纪知秾一反常态地冷静,他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厉少峣分给他的财产,足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金额之巨大让纪知秾怀疑厉少峣是在替闻澈付这一年来占据他身体的租金。
可纪知秾从来不缺钱,他好歹是纪家的人,物质上的富裕完全可以保障。
他不缺钱,他缺爱。
如果这个世界上用钱可以交换爱,他情愿为此倾家荡产。
离婚冷静期足足有三十天。
纪知秾开始倒数自己拥有厉少峣的时间。
他很听话,少峣让他不要对家人透露,他就真地乖乖隐瞒,连纪擎山都没有告诉。
他也不傻,只要告诉爷爷,爷爷一定会替他主持公道,事情就会有转机。
但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厉少峣更加厌恶自己。
他已经习惯了被万人唾弃,唯独不希望厉少峣是万人之一。
颁奖晚会结束之后的半个月,纪知秾辗转于各种名利场所,外界不知道他和厉少峣的关系正在崩塌,依然将他当做个人物奉承着,可惜纪知秾根本驾驭不了这份殊荣。
他是个糊涂人,却在某方面格外清醒。
比如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清醒地知道宴会上对他喜笑颜开的那些人心中都怀着别样的意图,或为名或为利,跟他养父是一类的。
如果厉少峣在,他不用亲自应对这群人,如果闻澈还在他的身体里,他不会无措到想逃。
现在,两道“护身符”都离他而去,纪知秾独自一人站在了本就不属于他的高处。
寒风吹拂过他的身体,像千万根银针穿膛而过。
他想逃了。
想走下这方神坛,做个普通人,可惜他身后没有阶梯,只有断崖。
一旦他后退,随之而来的毁约风波和质疑声,家人的不解和卷土重来的“废物”论,都将让他粉身碎骨。
他也无法前进,只要进组,只要站在镜头前,他这个假“影帝”就将名存实亡。
闻澈给他带来的这一切,都是他曾经肖想过期盼过的,东西很好,可惜他实在要不起。
如果是10岁的纪知秾,或许还能靠自己改命,但他已经22岁,人生的雏形都定下了,所有的馈赠都太晚了。
纪知秾的人生被张云谙偷了一半走,时间无法逆流,张云谙和张家养父母欠他的这笔债,这辈子都还不上。
他没有想着讨债,债却主动找上了门。
他不知道这个月是第几次失眠,手机震动起来时,知秾堪堪回神,他接起来,对面是一道粗粝沙哑的声音,像被人毒过嗓子一样难听刺耳。
寻常人都会直接挂断电话,纪知秾没有,因为他听出来,这是他的养母孙琳,那个在他小时候或多或少给予过些许母爱的女人,那个被丈夫拖累被赌博戕害最后助纣为虐的妇人。
纪知秾知道她不是好东西,但比起他的亲生母亲夏以兰,他更愿意喊孙琳一生“妈”,至少孙琳曾经将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过,虽然这段记忆短暂得像是一眨眼,却是他过去22年人生中唯一一抹甘甜的回忆。
孙琳说话犹豫,背景音嘈杂:“农农,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你之前怎么都不理我...我现在在医院,医生说我身上长了个瘤子,要做手术,要花十几万,我...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农农,你能...能救救妈妈吗?”
“........”
纪知秾知道孙琳身体不好,他前两年也偷偷接济过这位养母,后来同村的一个同龄人看不下去了悄悄告诉他,那些钱其实都拿去给张来还赌债了。
现在又是同样的说辞,他不知道还能不能信。
在他沉默的几秒内,孙琳咳嗽了几声,身边有护士关心了她几句,问她是否要去急诊。
这次似乎是真地生病了?
“农农,给妈妈一点买药的钱也好啊。”孙琳哀求道。
“我给你转账,还是之前那张卡。”纪知秾说。
孙琳无奈道:“那张卡都被老张控制了,转账没用,你能不能亲自过来,给妈妈结个医药费?我就在市里这个中心医院...农农,你一年没有理妈妈了,我养你一场,你真忍心不理我...”
纪知秾心软起来,电话那头毕竟是养育自己长大的养母。
他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走出次卧时,忽然想起,半年前录制综艺那次,养父把闻澈吓到后,厉少峣就派了人去守着张家的家门,按理说,孙琳不该跑到城里来,但他很快说服了自己,一定是病重了,才不得不去医院。
他开灯下楼,房子里空空荡荡,厉少峣把这栋别墅归到他名下了,现在他是这栋房子唯一的主人,却不是这个家的主人,连阿景都被“辞退”了。
没有人干涉他的自由,没有人阻止他大发慈悲。
他决定去医院看看,这次钱给得多一点,然后彻底跟张家划清界限。
出门前,知秾又想起,少峣曾经叮嘱他,不,应该是叮嘱闻澈,“不要跟过去的人有来往,就算有,至少让我知道。”
知秾给少峣打了通电话,对面没有接,他只能发去一条微信,说了自己的打算,为了等到回复,他特意在家里多待了10分钟,却没有等到厉少峣的回音。
他意识到,厉少峣只是不希望闻澈和纪知秾的过去缠绕不休,但如果是纪知秾本人,那就随他去。
夜里9点,知秾独自一人驱车投入夜色中。
·
厉少峣浑浑噩噩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手边倒着两个空掉的威士忌酒瓶,一支高脚杯倾倒在地上,棕色的液体在地上铺出诡谲的液态形状,酒液洇到他的手腕上。
他酒量奇绝,灌了几瓶好不容易将自己灌醉,就着夜色倒在客厅的地上,无神的眼睛盯着天上那轮明亮,始终没有聚过焦。
他白天强打着精神,为了夺回闻澈的遗产而努力,夜里就一个人醉酒。
他多蠢,现在才意识到,那天在车上的一席话,一个吻,是闻澈在跟他做最后的告别。
绕来绕去,不是他的人就永远握不到手里,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沉浸在自我折磨中,根本没留意到无意中滑进沙发底下的手机震动了十数次。
直到那轮月亮被太阳取代,柔和的月光转为刺眼的日光,冰凉的地板被夏日白天烘烤至微暖,厉少峣才恢复了一丝神智,他听到手机在响,从地上坐起来,头脑混沌,有轻微的耳鸣,宿醉的遗留症状实在磨人,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到桌上的手机。
律师打的是厉少峣的工作电话,在日上三竿的时候,对方积极在电话里汇报追回遗产的进展,告诉少峣陆远空已经被顺利诉上法庭。
这算是今日唯一一件好消息,厉少峣却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完成闻澈的遗嘱。
他进浴室洗了把脸,镜子里的那张脸写满了近期宿醉的痕迹,憔悴得令人心惊,似乎丢魂的不是纪知秾,而是厉少峣。
他强打起几分精神,叫了司机开车在楼下等着,他这几天的工作重心全在闻澈的遗产追回上,连集团的事务都推给了心腹高层。
临出门前,他也没记起自己还有一部私人手机没带在身上,门关上后,屋子里恢复寂静,只有沙发底下的震动声此起彼伏。
——
这是纪知秾播出去的第25个求救电话。
外面看守他的人不知道他身上有手机,他甚至已经顺利报了警。
但这里的信号很差,接通后立刻就被中断,尝试数次后,他意识到可能是特定的信号拦截。
只有厉少峣的号码能畅通无阻地打通,可惜没有用,因为根本不会被接听。
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像在雪地里燃起火柴的可怜人,火光亮起时,他催生出希望,火光熄灭时,他再次陷入绝望,如此循环往复数十次。
直到手机电量转为红色,直到小窗户里透出的天光变暗。
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像提小鸡一样把纪知秾从地上拽起来,好巧不巧,手机在这个时候滑落在地,屏幕上的电量预警还未熄灭,刀疤男捡起手机,看了一眼通话记录,那串110格外显眼。
他把手机摔到墙上,手机顷刻间解体。
纪知秾浑身颤抖,他被人提出了昏暗的屋子,扔到了一处明亮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