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不见,他们二人前脚踏进桃源城,后脚这笙歌不绝的小城便笼进一层浓雾之中。
不一会儿云开雾散,惨淡日光撒照大地,落霞山下哪里还有什么富庶繁华笙歌地?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疯长的野草,荒废多年的牌坊折断了上半身,石柱上脏污一片,废墟草木间,零星可见年代久远的斑斑白骨。
一棵死去多年的老树枯枝伸向天空,像一只枯骨的手抓向太阳,乌鸦在枝丫间扑棱翅膀,掉下一根漆黑的羽毛,忽然“嘎”了一声——嘶哑地划破死城的孤寂,很快也飞去觅食了。
花归楼生得打眼,早年便是个掷果盈车的主儿,他那化作骏马的坐骑狻猊险些被热情姑娘家掷来的瓜果砸死,又差点被丢来的香帕子腌入了味儿。
舟行雪年轻时更是大荒界公认的第一美人,剑未配妥,一张脸皮先名扬了天下。如今大概还是那第一美人,不过时过境迁,再没有人敢拿他排上那些杂七杂八、既不庄重也不权威的榜单了。
但这里的人似乎不仅不认得这两尊大佛,还对这两张脸熟视无睹。
不仅熟视无睹,还隐隐约约避着走,好像他们身上长了水痘,挨一下就要传染。尤其是对舟行雪,好像多看他一眼就要伤了眼睛。
舟行雪瞥一眼花归楼。
花归楼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英俊潇洒舟振衣这会儿为什么就不吃香了。”
舟行雪捯饬出一个当年游玩人间时很是吃香的假笑,拉住不远一个罗裙纨扇的小女子:“在下……”
“下”字没说完,小女子纨扇掩了桃腮杏眼,匆匆说了句“小女子有急事不便久留”,避瘟神似的跑了。
舟行雪活了三百多年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怀疑,颇为无言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身后传来一声闷笑。舟行雪回头去看,身后只有一个头次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看他的花归楼,正若无其事地踢着脚边石子。
舟行雪不甘心,这次拦下一个金丹修为锦衣貂裘的女修士,“打扰……”
“扰”字刚刚落地,女修吊起眉毛瞪他一眼,“哪里来的丑八怪?你都知道打扰了,那就不要再来打扰了!”
这话掷地有声,将蝉联两百年大荒第一美人的道尊定在了原地,看着好像要随时石裂风化。
女修拂袖而去,这次背后的人再也忍不住,放肆大笑起来。
轮到舟行雪幽幽盯着他:“归楼兄,这事还是少耽搁较好,秘典事关重大,是悬在大荒修士头顶的一把刀,若不早些去除后患,我怕迟早要出事。届时无论是道修、魔修,还是你与我,都难逃干系。”
“我知道嘛。”花归楼凑到他耳朵边,故意吹出口气,热风拂过舟行雪白玉似的耳朵,难得染了点儿红色。“行雪美人,好凶,凶了也好看。”
他忽然心情大好,接着说:“好好好,你是美人,你说了算。我去,我去。”
花归楼原意是要肯定一下舟行雪这副脸皮的美色,没成想一开口,那句“美人”反而叫美人目光更幽深了些。
顿时脊背一凉,虎躯一震,身子也不歪了,人也不笑了。
他毫不怀疑这表面和谐其实一肚子坏水儿的道尊真能给他下点儿小毒。
花归楼踌躇满志:“这就去!这次一定行!”
舟行雪不想听他说行不行,直接给了他一脚,把他踹上了长街。
没成想花归楼比他还要不济事,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就在他一个侧身免得撞上行人的时候,长街一头忽然疾驰而来一辆火红车架,赤焰马拉车,马身车畔浮着四团赤火,由风拉得很长,远看如同四根迎风飘扬的红绸。
这车也不避人,横冲直撞,携着火风,转瞬间从长街尽头到了花归楼面前,眼看就要撞上。
电光火石间,车上抽出根火红长鞭,直拍向花归楼的头面。
附近行人惊呼起来,好像花归楼被一鞭抽得血肉模糊的场面已在眼前。
花归楼稍稍眯缝了眼,还有空瞟一眼舟行雪。他那传说中的好宿敌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若是给他包瓜子,恐怕他能就地磕起来。
不知怎的,他并不恼,隐隐还有些失笑,他这好宿敌幸灾乐祸的样子不叫人恼怒,反而有些……可爱。
这个念头一瞬间过了脑,把花归楼自己吓了一跳。
好在他没忘了有根火鞭正要抽上他的脸,稍微正了颜色,也不躲开,比鞭子更快,一瞬间徒手抓住长鞭末梢。他看着像是轻轻一拉,对面却如遭千钧之重,竟然直接从马车中被扯了出来。
一声尖细的惊呼随着一道火红影子从马车中掉了出来,对方还不死心,鞭子上立刻附着上一层烈焰。
花归楼不得不送了手,来人在空中翻了身,最终施施然体面地落了地。
花归楼定睛一眼,吊梢眼,浓妆艳抹,皮肤涂得像鬼,嘴唇像刚吃了个小孩一般红艳。顿时乐了。
“哟,上官鹤年,你怎么也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