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傀
拾贰生傀
那红衣人浓妆,声音尖细,看不出喉结,胸部却很平坦,身材高挑,叫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然而这么个人却是大荒界名头最大、人脉最广、实力最强的赌坊“六木楼”的大老板,上官鹤年。
花归楼出了大荒宗便解开了换容术,就等着上官鹤年发现不对劲来找他追债。舟行雪现在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不趁机坑一笔他都对不起他们这宿敌的名头。
届时上官鹤年一来讨债,他便把舟行雪推出去当冤大头。舟行雪若是要留下他使唤,捏着鼻子也得认。他和上官鹤年多年损友默契,怎么也能讹上舟行雪一大笔。
没成想以往苍蝇似的阴魂不散的上官鹤年一路都没出现,反而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碰见了。
上官鹤年冷笑一声:“我还想问你呢,欠了爷多少债了,说跑就跑,还把我引来这鬼地方,怎么,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出不去了六木楼就没人找你追债了吧?”
那天花归楼在他的六木楼输了个精光,连裤衩子都输干净了。他等着花归楼脱裤子,没成想这厮使了个障眼法,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跑了没影。
他骑上烈焰车架去追,一路火花带闪电,好容易抓住了,结果追到落霞山就没了影子。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不小心追进了这座小城,然而人没抓着,自己反而困在这座城出不去了。
这城大体与外界无异,唯有审美十分诡异。外界觉得越美的,在城中人眼中越丑。要是在外界登了美人榜的修士进了来,在城中人眼中就是奇丑无比。他一张脸画成这副模样,在外界不算好看,城中人眼中竟然是小有姿色。偏偏城中几乎人人都爱看脸下菜碟,害得他接连被好几人骚扰,甚至一度想卸妆保平安。
这一切一切,都要怪花归楼。
花归楼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冤枉啊上官大老板,我自己才刚进来呢,怎么提前把你给引进来?你追的那个怕不是被我换了脸的大荒宗倒霉蛋吧?叫什么来着……沈从九?”
他说着话,转瞬间回到舟行雪身边,一手捞住了舟行雪的肩,“给你看看,这就是人证,这一路我都跟他一道。认得他么?你们道修的魁首,舟道尊,这你总该信了吧?”
上官鹤年闻言呼吸一滞,才发现花归楼还带着个人,他皱起画得极黑的眉去看舟行雪,半晌,眯缝起狭长的双眼,语气惊疑不定,“舟行雪?你真是舟行雪?”
舟行雪反问:“这就不认得了?前不久不是还见过么?”
很少人记得上官鹤年成为六木楼老板之前,是个技艺巧夺天工的偃师。他的师父是上一任天工楼楼主千机老人,千机老人羽化之前,曾说他的徒儿上官氏是继他之后最出色的偃师。
舟行雪一人提剑去封印天魔之前,曾经找过上官鹤年,请他做了两盏魂灯。一盏供奉故人,留个念想,其实并没有魂魄可以召来。一盏留给自己,做条后路,他将自己那盏灯交给了周野渡,上一世却并没有如愿护住他的一缕神魂。
有人打碎了那盏灯,罪魁祸首极有可能就是周野渡。将周野渡逐出师门以后,他也没有找他要回那盏魂灯,因为他知道,他的魂灯已经被打碎了。
上官鹤年自然记得不久前舟行雪请他做了两盏灯,报酬十分动人。
但他敏锐地察觉出面前这个舟行雪有什么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但气质、灵魂、眉角眼梢的细节,就是和前不久他见过的舟行雪产生了差别。
“你不是一向强硬,吊着张死人脸,宁死也不肯笑一笑么?”上官鹤年尖细声音响起来,“如今一副病人相,活人气却更多了,我险些以为你重伤濒死时被哪个小鬼夺了舍。”
舟行雪笑了笑,“哪个小鬼本事那么大?上官老板放心,我说话算数,绝不会轻易让别的小鬼将这壳子拿了去。”
他自觉说这话时不含什么感情,却感到花归楼放在他肩上的手指紧了紧。
花归楼说:“你们这是有交易?说出来让我听听?”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上官鹤年狭长的吊梢眼狠狠瞪他:“我不管是不是你把我引来这里的,你现在既然让我逮着了,就给我还债!”
“还,我还。”花归楼笑盈盈,手臂一用力,将舟行雪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他本就要比舟行雪高半截,舟行雪又瘦,如今算得上形销骨立,使得他们二人体型差了许多。花归楼张开双臂,几乎把舟行雪整个人包在了怀里。
舟行雪也不推拒,任由他将自己揉进胸膛,一阵温热隔着薄薄布料贴上皮肤,粘连一点儿细微的草木香气。那是花归楼身上独有的味道。
花归楼说:“我这还有个债主呢,我得先还他的。要不你们打一架?谁赢了我先还谁的?”
上官鹤年看看他,又看看窝在他怀里毫不反抗的舟行雪,觉得世界不太对劲。
舟行雪明明是头皮毛漂亮的白狮子,矜贵冷漠,靠近就要吃人。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温驯的雪白猫儿?
他半晌说不出话。回过神来,花归楼那厮变本加厉,将舟行雪横抱起来,捞进了怀里。
他怀里抱着人,侧着半张脸,一点儿天光打在他脸颊上,上官鹤年有些看不清他五官的细节了,只看见他那双眼睛微弯,似乎还维持着一个笑:“上官老板,你来得早些,这里有没有客栈带我们去歇歇?我这债主要我还债了。”
上官鹤年脸色古怪:“你还真的敢欠他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