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觉得你是个惺惺相惜的对手,可惜彼此立场原因,不能酣畅淋漓真正过一次招,今后怕也再没有机会了。但也仅此而已了。你不必做多余的事。”
花归楼很久没吭声,久到舟行雪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良久之间,空气死寂,舟行雪任由他抱着,来自魔主的灵力缓缓抚平他的伤痛,谁都没有其他动作。
良久之后,舟行雪听见他低沉沉地哼笑了声,“多余的事?”他这话是疑问的语气,也不知道在问谁。不像在问舟行雪,倒更像是在问他自己。他像是在沉思,舟行雪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呼出的热气拍在舟行雪脖子上,使得他有些痒。不久他再度开了腔,“是,你说的不错,我是在做多余的事。”
他再次沉沉地笑了,其实不像是笑,那笑声短促而阴沉,那是自嘲。“都是徒劳,无用功。不过没有关系,我本来也没有做多少事,不必挂怀。你是美人,我向来怜香惜玉,仅此而已。”
舟行雪忽然发作的疼痛退去了,他松开了他,站起身来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门页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声音,长长地响在舟行雪耳畔。外边儿透进来一阵光,随着门页合上又消失殆尽。
他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舟行雪隐约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蓦然轻松下去,新的失落却笼罩心头。他不知道这突然而至的失落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单只觉得心头隐隐闷窒。好像花归楼走了,就把他好不容易晴朗一点儿的情绪又打回了原形,阴云重新漫了上来,遮天盖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舟行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少了个打手,他如今这模样行动怕是有些麻烦,也不是办不到,只是可能需要吃药。
喻子芥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早给他备下了特制的药,能暂时麻痹他身上的疼痛,提升体力,在短时间内让他恢复全盛时期的状态,以便不时之需。只是这药副作用极大,轻易不能用。一旦动用,运气好得花一段时间才能养回来,运气不好就真要给他折寿了。
——这样也好。舟行雪想,还是不要与任何人发展出多余的感情了,任何感情都不要了。友情也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哪怕仇恨也好,统统不要了。
前车之鉴就是他自己,所谓亲密之人的苦头他吃够了。若是不想拥有弱点,要无坚不摧,无往不利,那就不要付出任何感情,对谁都不要。
他这辈子,不需要任何人来打乱他的人生了。他尽职尽责,为大荒做最后一点儿事,快快活活卸任,就归隐山林自己逍遥一百年,就安安静静羽化。
谁也找不到他,谁也伤不到他。
他要一个人孤独而心如止水地度过余生,不管腥风血雨、刀剑风霜,还是繁华三千、权力滔天,都留给后来人与野心家去承担与博弈吧。
大荒界适合何所思,适合南长云,适合他曾经最珍视的故人们,但从来不适合他。
他从来不想做这个道尊与掌门,他只想回到十七八岁,去做那个横剑出山的舟振衣。
可是师父临死前师父把传承、宗门,乃至整个大荒,通通交给了他。他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就头也不回地走向了万千阴魂。
舟行雪最后只看见刺眼的天光下,那一袭翻飞雪袍上浅金色的金乌献枝刺绣。
金色的三足鸟儿衔着太阳的扶桑枝条振翅飞向长空流云,要到天尽头去,重新讲艳阳嵌上天幕。要普照大地,要恩泽世人,要奉献自我,要不畏被太阳烤成灰烬。
师父最后连灰烬也没能留下。他甚至找不到他的一捧骨灰。
大荒界尊号严格,称“君”已是绝少数人的莫大荣光,世上仅存的“君”者,除了他天行君,只有区区九位而已。
可所谓尊者,千年以来,也只除了他的师父踏虚尊者一个。
那是他用万劫成灰换来的。
可除此之外,师父又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正如舟行雪,除却盛名,他什么也没有。
舟行雪累了。他背不起师父给他留下的大山了。
给他一个小角落,让他安心蜷缩起来了此残生。
这样就很好了。
至于花归楼,上辈子他是过客,这辈子也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