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再别
拾柒再别
花归楼常年脚底抹油的本事阴差阳错起了大用,舟行雪只觉得耳边刮过一阵又一阵风,没等多久,魔主就把他放了下来。
耳边呼来一口热气,很轻的一声落在耳畔,“没路了。”
舟行雪在这声音里向前望去,眼前是一座红漆小楼,碧瓦飞甍,连脊兽都透着十分的精致,一看就造价不菲。因为是祭司这等神职的居所,窗棱、门页上都镂刻或浮雕着一个相同的特殊印记,应该是属于此地供奉着的那位神明的徽记。
这小楼和舟行雪两百年前记忆中的并不相同。两百年前这里已经被摧毁成了一座漆黑的废墟,门墙梁柱都被烧成了漆黑一片,只有幸存的一点儿边角料透露着曾经明艳的红色。
这座城曾经连同它的城民一道被摧毁得面目全非,所以舟行雪入城时怎么也无法将“桃源”和两百年前落霞山下的废墟联想在一起。
直到那一张张略微熟悉的面孔再一次攒在了一起,一一掠过他的视线。
但原貌和废墟之间好歹有迹可循,与两百年面前全然不同的是,当年这座小楼旁有一条长满紫藤与榆树的小路,沿着这条小路一直上山,就是他捡到幼年周野渡的神庙。此刻这座城却好像被人强行切断了和落霞山的联系,小楼一旁是片野草茂盛的空地,别说紫藤和榆树,连棵高些的灌木也没有。
花归楼皱起眉头,说出了舟行雪想说的话:“恐怕这里就是此间的尽头了……界眼在这里?”
舟行雪点头,言简意赅:“十有八九。去找找有没有人,如果有看得见你的人,如果不是周野渡,击杀他,那应该就是界眼。”
普通的小世界界眼大多是稳定运行的死物,但阴阳暌违禁术衍生的小世界较为特殊。这个逆转生死的禁术本就是在黄泉与碧落之间偷取一隙之地,死气已经太重,界眼便要由一个“活物”来担任。
毁去界眼可能会导致“桃源”崩塌,他们要么被濒临崩溃的小世界混乱中“吐”出去,要么就死。最坏的结果是界眼毁坏了,而此间却已经衍化了一套相对独立的运行法则,小世界一时不会毁坏,他们得等到这地方力量耗尽才能有机会出去。
如此就算凶险,无论如何算是有一线生机。可要是什么都不做,等吞噬完毕,他们就真的出不去了,连神魂都会被炼化成桃源的一部分,成为和这些城民一样的东西。
他没时间多做解释,谁也不知道阴阳暌违了两百年的死人国会在什么时候吞噬他们的性命。
他匆匆查探四周,没有什么活物,连虫鸣都很少。阴阳暌违衍化的世界中只会存在作为衍化基础的死去生灵,活着的一切是不会出现在此处的。
看来当年扫荡的魔族只对人族仇恨深重,被发现的一个不留,其余的鸟兽虫鱼很少罹难,连只家禽在这里都很少见。
这么明显的可疑之处,怎么当时刚进来的时候没发现呢?他自己身上担着一个大荒,暂时绝不能死,偏偏还搭上了一个花归楼。
纵然立场不同,花归楼多年来毕竟没做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怎么样都罪不至死。更不该和他一起死在这里。花归楼并不像看上去这么颓唐清闲,他应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有责任要履行。
他近乎自暴自弃,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他又不像他,已经是个除去盛名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他死了不会有什么人煎熬,但花归楼死了一定会有。
焦虑中舟行雪自我诘问起来,他的眼睛匆匆扫过四周,没有人,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他这身子当真是不顶用了,这会儿功夫开始有些晕眩,眼前的雕梁画栋有了模糊的边缘,他几乎站不住。
在他将要倒下之际,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胳膊,要将他捞进怀里。但没有成功。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手直接揽住了他的腰,下一刻他靠上了一个人宽阔的肩。
舟行雪闻见近在咫尺的衣襟中有熟悉的草木味,虽然一时间看不清,但心中了然这人是谁。
花归楼算得悦耳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歇一会儿,剩下有我呢。”他察觉花归楼转了头,对另一处说话,语气一言难尽起来,“周小道友可算是舍得出来了,叫本座与你师尊好找。”
不远处传来另一道熟悉的人声,“师尊……你和师尊是来找我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声音顿了顿,很快自嘲一笑,“也对,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一身本事都是他教的,连我要去哪里都是他定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花归楼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好歹还知道事态紧急,并不打算花时间和周野渡叙旧。
他颇不耐烦地“啧”了声,“找人,会动的,看得见你的,杀了。快去!你出事不要紧,别连累你师尊和本座!”
周野渡大约也觉出这座桃源古怪,死马当活马医,并不抗拒,当真听话寻找起来。
舟行雪缓过来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比花归楼要矮半截,他张眼看见花归楼的下巴,象牙白,带些适度的棱角,的确俊俏得很。
他糊里糊涂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倒还不错,俊美,有趣,勉强对得上他的胃口。要比谢子况强一些。如果这次死不了,陪他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花归楼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搂着他一脚踢开小楼的木门。
大门中开,门页摔在地上,地上一尘不染,木门页并没有跌落尘埃。
视野中一片昏昏然,房梁上垂下长长青幡,随风飘荡,乍看透出些诡谲。破门之处的光芒涌进室内,照出唯一一片梯状的光亮。
光亮尽头显出一个身披白纱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跪坐着,正专心颂唱一段祝祷词。
这男人听见破门之声,满带着疑惑缓缓转过头来,清澈的眼瞳中映出一道明亮的门和立在门前的两道紧紧挨着的影子。
舟行雪本该告诉花归楼“他看得见,他就是界眼”,他该叫花归楼杀了他。
可一旦看清这男人的脸,他竟然身体发颤,眼鼻发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