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所思终于想到了那个,他最不愿意去想,同时也自信绝不会被舟行雪发现的可能。
他的脸色苍白了一瞬,“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轨的?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阴谋,与底下汹涌的暗潮的?
“很多时候。”舟行雪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太阳穴,“尤其是那日我与它大战,被一招震伤肺腑的时候。我不想动你,因为除了你,大荒宗没有更合适的掌门了。你有分寸,虽然一步踏错,但是担起了责任,我知道你不会让师父失望……也不会让我失望。”
这是他最后仅存的一份信任了。
“我……我其实……”何所思却好像没有听见,脸色由白转青,“我没想过……要你的……”他没想过要他的命,没想过要他死。他不必说完,因为他们多年默契,他知道他听得懂。
但是舟行雪不愿意听了。
他拉了拉魔主的衣襟,“累,我想吃荷叶鸡油卷。”
花归楼哪见这场面?
他花了一秒钟形容宿敌此刻的行为与状态,冷着脸,靠着他,轻轻拉他的衣襟,四舍五入……不用四舍五入,这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撒娇吧?
是撒娇吧?
是吧?
吧!
花归楼心中虎躯一震,明面上不敢震。这场面是没见过,前无古人见过,后无来者见过。
但没见过也得见过,他得习以为常才行,熟练,装也得装熟练。
于是他很没出息地颤着手将舟某人拦腰抱了起来,好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琉璃器。也不管旁边几个人,御风就走了。
何所思似乎是追了几步,但那步伐灌了铅一般重,没几步就将他定在了原地。
他立在神都卫一排排森然的长刀之中,成了洁白突兀的一片柳絮。
——一百年两小无猜,两百年相依为命。他们到此为止了。
何所思眼中一片空茫。他好似又回到了师父死去的那一天,万千阴魂哀哭,撕扯着已不存在的喉咙。他们的师父没有回头,在师弟绝望的目光中化为漫天光屑,随风吹遍大荒每一个角落。于是大地回春,阴魂解脱,一切都回到了应有的模样。
何所思拉着舟行雪,抱着他的腰,叫他的名字,不许他跟着去。可他心里无比怨毒,他想的是,死得好!
他想舟书秋偏心了一辈子,死后一切都留给了师弟,无论道尊、掌门之位,还是传承,通通给了舟行雪。明明他也是他的徒弟,他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比舟行雪乖巧懂事、善解人意,他还任劳任怨。舟书秋甚至给素不相识的万千阴魂留下了光……独独是他,什么也没得到。他给了任何人恩惠,独独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从那时起何所思就开始怨毒,他想,舟书秋死得好!他不给他的一切,他会自己拿回来。明明他才是师兄,明明他付出更多,舟行雪所得到的一切,本来都该是他的。
舟书秋不给他,他自己拿就好了。就算不择手段,穷尽毕生,他也要拿回他应得的一切。他要向舟书秋证明,谁才值得他的托付。
可是他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舟书秋还是赢了。
舟书秋不是孤独死去的。原来他用他的死,杀死了两个最在乎他的人用以陪葬。
杀死了年少轻狂的舟行雪,也杀死了一腔真诚的他。
原来从两百年前开始,他们就注定了今天。
*
花归楼踏着风,觉得满神京的花都开了。明明不是春天,暮色中已泛着香了。后来他意识到这香气是舟行雪身上的,于是更加志得意满了。
他嚷嚷着:“吃!吃大份的!我给你做!”
舟行雪本来心情不佳,结果被这愣头青逗得云开雨霁。他也不笑,还是何所思面前半死不活的一张表情,可是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你怎么傻不愣登的?”
花归楼心想,因为我没出息。
我本来我以为我是个几百年不开花的老铁树,后来才知道我也就那么大点儿出息。就一点点,芝麻大点儿的出息。你笑一笑,撒个娇,我就要被勾着走了。
人都说善凫者溺,我原来不信,可是终有一日,三千丈红尘,还是将我溺毙——也许沦陷于万劫不复的根因只需要这么一笑和撒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