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归楼知道这个人是劝不好的,只会徒然惹得他不快。虽说这座小城也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但也许关心则乱,他胸腔里那二两肉“突突”、“突突”,挑个不停。
他捏出个法相幻神,从虚空中拔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形,在那人形额前一拍,那高大影子一瞬间缩成了一只黑濯石圆扳指,什么花纹也没有,只泛着打磨良好的幽光。
他将舟行雪的手从被褥里抠出来,轻轻把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漆黑戒指环着雪白皮肤,使得那层苍白更显眼了些。纤细,美丽,又脆弱,正如这个人。花归楼怕他吹口气,这个人就要散了。
他在那戒指上再度落下一吻,舟行雪从突来的、愈发严重的困倦中纳起一点儿眼皮瞧他。
他说:“我的戒指。”和我的人。“你戴好它,可以好好睡一觉,不必担心,有危险它会知道的,我的身外化身在里面,一般对手都不怕。”
舟行雪应了句好,这一会儿已经张不开眼睛。实则他突然犯了旧伤,伤得一团糟的肺腑实在痛,强行压下疲倦也一股脑儿来,甚至盖过了疼痛。他快要昏睡过去了,但还不能睡。
花归楼不打搅他了,出了门,南长云脑子算得清醒,不用提醒便跟他走。
他走出三步,没忍住回了次头,又在那小房间外罩了层结界术才算完。这才从他那杂七杂八的储物戒中掏出一把武器,这次是把薄薄的剑,丢在空中,同南长云御剑走了。
实则他想直接撕开空间,但这样他下在明镜台身上的追踪术会受到空间扭曲的影响,便不好寻找明镜台的方位。再者南长云仅仅大乘,看着还隐隐有跌落的架势,远不到他与全盛时期的舟行雪那般,可以裂空而行,御剑是最好的赶路方式。
南长云问:“他还好吗?”
“他”是谁,不言而喻。
花归楼翻了个白眼:“你管得着么?人正儿八经的家室在这,是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跟姓何姓周的姓谢的一样,对别人的家室图谋不轨……姓谢的,算了我迟早把那个劳什子道侣契扒下来。他娘的,本座竞争对手真多。”
南长云对他那句“家室”敬谢不敏,但因为暂时不能和他翻脸,闭嘴不谈。
过一会儿,南长云问他:“你提前对明镜台下了追踪术?”
花归楼挑眉:“上官鹤年不是善茬,和他有关的每一个人都应该谨慎对待,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南长云说,“传言说你除了一身修为毫无可取之处,看来是谣传,事实不是这样。”
就连他这个“挂名魔主”的挂名也该是假的。不然上一世也不能以雷霆之势收回大权,原来明面上实际掌权的大魔修狸月奴一夜之间带着麾下经营多年彻底臣服于此人,没有一丝不满。
魔修也是人,是人就有贪嗔痴怨,上位者除了贪嗔痴怨,还有最必要的野心。总不会是花归楼靠脸让狸月奴完全沦陷,会是这样的结局仅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挂名魔主”从不“挂名”,真正掌控魔修的人,从来都是他。狸月奴只是个掩人耳目的明桩。
“还有这样的谣传?”花归楼哂笑一声,“我澄清一下,不是谣传,我确实没什么出息。实不相瞒,我五岁那年梦想当猎户,十岁想做买糖葫芦的小摊主,十五岁想做个大厨,二十岁想做个行走江湖的大侠……可惜我爹要我继承家业,我的梦想都夭折了。好容易我把我爹他们都熬死了,我自由自由自在了,你还指望我能有什么出息?”
“这样我倒好奇了。”南长云继而问,“你既然毫无野心,为什么要去做这个魔主?”
“这给你问的,真恰好是时候了,搁几天前,我这破记性都没能想起来。”花归楼没正形,歪坐在了自己薄如蝉翼的剑上。
“你也知道,咱们魔修都比较随便。当年老魔主死了,他们就在招摇城摆擂,是个魔修都能参加,谁打赢了所有人,谁就是新魔主。我恰好去招摇城找个老厨子学怎么做秘制钵钵鸡,这不就赶上了么?我对那魔主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他们除了魔主,还设了一株极少见的‘九重台’雪莲做奖品,我当时有个很喜欢的人心情不好,我想让他高兴些,寻思他每日穿白,应当很喜欢白色吧。我觉得这样奇异的雪莲,应该能让他愉悦些,于是就便去打擂了,并且赢到了最后。”
他说得一套一套,都是跟聋子说话,南长云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九重台”这东西他倒是也有印象。
在两百多年前,舟行雪刚刚继任道尊之位不久,性情大变。那会儿熟人都觉得他是因踏虚尊者之死,所受打击太大,所以郁郁寡欢。人人都想逗他开心,可是没有一个成功。
一日大荒宗门口忽然放了一盆整一棵颜色如白雪的雪莲花,只生了七八片一掌至二掌大小的雪白荷叶托着最底下一朵白玉雕成似的莲花,那花蕊中央本该生着雄蕊的地方生出又一根细长的莲茎,又托着一朵稍微小些的雪莲。这样一朵接一朵,重重叠叠,一直叠了九层之数,奇异非常。
最擅辨识花木的喻子芥闻讯匆匆来看,认出了这就是几千年才开一朵的琼雪莲变种,名叫“九重台”。
最关键的是,那九重台上附着一道灵识,有人一碰,一行字就浮现半空,写的是“舟行雪”收。
九重台当世有一朵已算稀罕,那一朵如今还开在天行殿呢。
南长云细思极恐,不由得问:“那是两百多年前?”
轮到花归楼讶异了,“你怎么知道?”
南长云暗中咬牙。心说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原来你小子图谋不轨得还挺早。看不出来啊,堂堂魔主,是个瞒了整个大荒界别种心思两百多年,现在的原形毕露的缩壳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