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故人
卅叁
“你做了什么？”南长云神色肃然，紧皱长眉，“他似乎濒临崩溃，这样下去别说问出什么……如今我们皆是金丹修为，保不齐他疯了之后什么都干得出来。”
正在石化的明镜台状若癫狂，眼里涨满血丝，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两片眼白，原本具有显著的胡族血统的翠绿眼瞳隐隐发出血红的暗光，连脸颊也无法幸免，从下颚骨开始，血色裂纹逐渐爬上他的脸颊，缓缓向鼻梁聚集。
这是化魔的征兆。
明镜台一心向魔，修习魔族功法，使用魔族手段，乃至于变成一个魔族都不奇怪。只是人族化魔大多丧失理智，最终变成只会杀戮的机器。千年之前的无尽六贤一劫就是很好的例子。
古怪得很。花归楼倏然间想道，无尽塔是古神遗迹，可其中收藏的秘典能令普通人横死或者化魔。无间渊下的魔族则是人族眼中的恶之本源。二者风牛马不相及，如何在这样的细节上拥有诡异的统一？
巧合？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花归楼隐隐有种直觉，只怕其中的真相惊天动地，能颠覆整个大荒也说不准。
但这与他无关。他向来不爱管闲事，眼前的闲事都不爱管，更何况是古神时代那样遥远的闲事？
他起了个封印，拍在明镜台脑门上，想要暂时封住明镜台的神识。
大约他们如今的修为都被入口出那层诡异的水膜压到了金丹，又或者化魔时神识波动太过剧烈，对封印神识的术法有一定免疫，花归楼未能得偿所愿。
他“啧”了一声，嫌弃地对南长云说，“看看你说的什么话，乌鸦嘴！”
南长云无话可说。怎么这也能怪到他头上？这不是他自己惹的祸？
“杀了吧。”南长云懒得同他斗嘴，“化魔之后神智尽失，留着也没有用。至于上官鹤年，从别处入手。”
“也是。”花归楼点头，反而将唐刀收了起来，“你动手，我不做欺凌老弱病残之事。”
……敢情刚才盘问他，蛊惑他，欺凌他的人不是你？
南长云已知道无论和这个人斗嘴还是动手都属于浪费时间与生命。他撇去这些细枝末节，抽出长剑，催动剑气，直取明镜台的眉心。
修士元婴生在脑中，眉心一寸之后。元婴之中，又蜷缩着一个人最为珍重脆弱的神魂。毁去身体还有轮回的可能性，若从眉心毁去神魂，怕是转世投胎也没有了。
“当——”
他的剑也同花归楼的唐刀一样，没能刺中明镜台。
失去了双臂的生傀再次扑了过来，胸膛将明镜台挡得严严实实。
南长云不似花归楼是个魔修，功法不走寻常路，也不依靠灵气修炼，即使压到金丹，威力依然可怖。他这一剑对无坚不摧的生傀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仅仅让它往后移动了小半步。
明镜台经此一遭显得更癫了，一会儿大叫“师姐”，一会儿说“是你逼我的”，一会儿哭道“对不起”，一会儿又凄厉地笑起来，阴森着说“这是报应啊”。
南长云道:“他怕是彻底疯了……这生傀连你都拦得住，我恐怕……若是要杀明镜台，恐怕得先除去它才行。”
花归楼眉头突突直跳，不得不将唐刀再次抽了出来，一剑，这次出了八分力，刺穿了生傀的胸膛。唐刀抽出来，生傀瘫坐下去，眼中流出两行红水银，仿佛流下两行血泪。不知道它体内那残存的意识还在不在，如果在，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没了障碍，花归楼向明镜台举起刀。
刀尖却在明镜台的眉心凝固住。
“你错了！”明镜台突然“桀桀”笑起来，“猜错了！她是自愿去死的啊！她身上流着魔族的血，她是魔族巫神女同母异父的妹妹……哈哈！她多恨人族啊，也多恨我……为了……为了报复你们，报复我，她竟然自愿去死……如果不是上官鹤年，我连她的傀儡都留不住……”
“可我能……怎么办呢？”明镜台濒死前的目光落在七窍流出水银，失去了双臂的女子身上。她半点儿不美丽了，甚至说得上丑陋与怪异了。
但这濒死的、癫狂的人族修士看向她，充血的眼里竟然流露出无限温柔，这可能也是这个人一生中最后、最珍贵的温柔。“她是我的师姐啊……我就这么一个师姐……少了就再也没有了……”
那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快要饿死的灾年，被父母换给了邻居家的大人，邻居家则换给了父母他们家的小儿子。大锅里滚着水，咕嘟咕嘟地冒泡。
他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声也不敢吭，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突然间天塌地陷，外面哀嚎声四起，他听见很多人喊救命。邻居出去查看，再也没有回来。土瓦房塌了，他被埋在废墟里。好在他蜷缩在灶台边，小小的角落为他撑出了一丝生机。
他好容易从废墟里爬出来，浑身是血。外面已经变了天。他看见伏尸遍地，血流成河，他的父母被开膛破肚，内脏全都不见了，邻居则被开了颅，脑花流了一地。
一夕之间，只剩他一个活人。
他茫然不知所措，一直在废墟中窝着。天亮了，破晓处划过一道流星。听说流星能实现心愿，他早已没了生路，死马当活马医，当真双手合十祈祷起来，“来个人，什么人都好……救救我，我一辈子都给他当牛做马。”
流星好似真的听见了，离他越来越近，最后降落落在他面前。
那法光太亮，他一时间睁不开眼，只听见一个女孩子清甜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师尊……这还有个孩子活着呢，咱们把他带回去，宗门不缺个人吃饭。”
而后向他伸来的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手，干净纤细，看起来好像一朵夜风中绽开的白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