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雪径直越过南长云,行在前边,穿过水膜,溯源术铺开的神识再次抓住了熟悉的气息。
甫一踏入小海径,南长云也跟了进来。
他莫敢耽搁,没有管身后人,沿着那气息寻觅而去。
修为降到金丹仅能御剑,原本也不慢,风刮过耳,甚而有些疼。他却觉得这辈子没有走过这样长的一条路,也从未觉得他的天鉴这样怠慢过他。
快一些,再快一些。血液奔流,冲上头顶,他泌出一身冷汗,自己却毫无知觉。
到了——
那抹神识的气息戛然而止。
身外化身在他身边岿然不动,沉默如一座高瘦的山。
弥望之处草木根部焦黑,枝叶化为齑粉,连石头都被炸得粉碎。烟尘热风中盘旋,徐徐尚未完全降落。
他在这里吗?舟行雪忽而茫然,他就是在这里吗?
他吻他无名指上漆黑的戒指,“做个好梦,最好梦见我。”
他问他,“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一直这样待你,你会不会也喜欢上我?”
“不过你就是端给我一杯毒酒,我也要接过来喝了。”
……
真是个……混账。
不用一直,不用一百年,他已经喜欢上他了。
喉头倏然涌上一股腥甜,舟行雪捂住嘴唇,分明捂得颇紧,殷红的血还是从指缝间溢出来,将他一只手掌染红。
南长云见状心中隐隐作痛,忙去扶他,却被拒绝。舟行雪用衣袖擦了脸上血,踉跄一步,身外化身搀住了他。
“血……”花归楼的声音从化身嘴里传出来。他只是个最粗浅的化身,没有什么感情,说话都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舟行雪被化身搀扶着,任由这胆大妄为的化身将他的脸捧起来,揩去他嘴角的最后一丝红痕。
化身的手又去摩挲他的眼角,缓缓说,“不——哭——”
舟行雪这才发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一滴,又一滴。
他哭了。
哪怕是上辈子临死前,痛不欲生,他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怎么会哭?
那根自从花归楼出现后就不再动摇的情丝再度作祟,摇摇欲坠。比当日想明白那些个亲近之人背叛时的疼痛还要深,他要溺死在这样的疼痛里了。
“行雪……我……”南长云看着他这模样,无情道心竟也揪着疼。
他早对此人生了心魔,哪里见得了他如此难过?他头一次感到了后悔,也许他真的不该这个档口设计花归楼……万一舟行雪为了他病情加重了呢?他这身子,本就风雨飘摇了。万一……就怕那个万一。
“我……”南长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道,“别急,他可是魔主,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你别急,先歇着,把这瓶仙露喝了。”
他看一眼搂着舟行雪的身外化身,只觉得分外刺眼。
明明他也可以照顾他的,他长了教训,无论如何,不会再伤害他。只要他一句话,命也可以给他。
可是为什么他甚至愿意给与他打了两百年的宿敌机会,也不肯给昔日挚友一个机会再度站在他身边的机会?
南长云没有发觉,他原本清明的道心继产生裂缝之后,生出了强烈的怨毒。强烈得要将他浸没了,滋养出更大的心魔。
“没——事——”化身轻柔地拍拍他消瘦的脊背,“醒——了——”
什么醒了?
南长云生出疑惑。
他眼中窝在化身怀里难得脆弱的舟行雪蓦然抬头,几乎踉跄着奔向一堆被炸碎的石头。
天鉴成了刨土工具,一剑扫去碎石。裸露出的地面隐隐鼓起一个包来,正在松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蠢蠢欲动,急欲破土而出。
舟行雪跪坐下去,用手拨开一层土,底下也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与他的手交握。
那只手一瞬间破土而出,显出个衣衫褴褛的高大男人,长发上满是泥土,他甩了甩头,看清了拉了他一把的人是谁,陡然一震,“我的祖宗!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该在客栈好好躺着么?”
他那“祖宗”不仅来了,还不嫌他脏,不顾他闪躲,一团棉花似的钻进了他怀里,叫他不得不抱了满怀。
他看看身后傻站着的化身,扫一眼南长云,再盯住了怀里的病美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轻而又轻地拍拍他的脊背,温声哄道,“没事,没事了,我没事……这不是情急之下只能往地下躲吗?有点儿震人,晕过去一会儿,没听见你喊我……不是不理你啊,没事了……不怕,我在呢。”
他说,“只要你愿意,我怎么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