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宿命
五十三
周野渡头次嫌弃自己仗着术法便疏于锻炼的怠惰,师尊已三两下蝴蝶似的飞出了无尽塔的大门,他才刚刚着地。
他穿过禁制冲出无尽塔,意料之中,门前早已人去楼空。
唯有地面留下的一滩子殷红血液触目惊心。
周野渡感到了慌乱,心脏跳的厉害。
担忧与焦虑疯狂滋长,他总觉得这样的师尊像个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赌徒,这样的赌徒什么都做得出来,因为除了一条命,他们似乎一无所有。性命就是他们最后的赌资。
我得找到他,尽快找到他。
周野渡铺开神识,拔足狂奔。
也顾不得被人发现行踪了,那个人比什么都重要。他不介意上_娇caramel堂_审判台,不介意将一身卑劣公之于众,他如今只怕那个人死。
他就这么一个师尊,抛开不能言说的那一份感情,他也是他唯一的师尊。他就这么一个师尊,少了就再也没有了。
周野渡滚烫的胸腔里抓心挠肺地炸了一串沸反盈天的二踢脚。
在心里响得震耳欲聋。
天上没有下雨,可他觉得满耳都是湿淋淋的噼里啪啦的响动,把他的良心和魂魄统统淋得湿了。
他肺里挤满了急奔后沸腾膨胀的空气,修士轻易不会喘息,可是他觉得恐惧。沉重的恐惧要把他压垮,他像台不堪重负、濒临崩溃的机器。
他说不出话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有铜墙铁壁,无坚不摧无往不利,满天神佛皆不惧。他觉得师尊对他不起,宗门对他不起,命运对他不起,谁都对他不起。
他以为他只有一个人,因此没什么好怕的。他以为给他一把剑,他敢去天涯海角刀山火海趟一遍。
后来他才知道他以前从来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个真正为他着想的师尊。可悲哀的是等他终于知道的时候,师尊却不要他了,从此他真的是一个人了。
这一刻他又猛然惊觉他不仅曾经自以为是,他还是如此地无能为力。
大荒宗就这么大,他日久天长地混迹其中,闭着眼睛都能在犄角旮旯里逮耗子,可这一晚他居然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消瘦苍白的成年男人了。
舟行雪在他可知的世界里早有预谋地人间蒸发了。
他拼尽全力去搜寻模样都刻进他灵魂里师尊,直到底气被漫天的雨水烧成了灰,依然是一无所得。
人怎么有那么多丰沛的感情?多到自己的身上无处安放,只能重重地寄托在别人身上,如此还要满溢出来,上演一出看不见的水漫金山,把他兜头淹没了顶。
周野渡想,再也不会有人令他这么惮恨无奈……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这么好了。
他从来没有来得及真正报答过一次他的师尊,也许以后想报答也没有机会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师尊到底去做什么了。
他只知道舟行雪执拗到死,这一点令他不那么像个宗师级别的修士,颇有点六根不净的意思。
这样的性格决定了他的一生是一条孤独的独木桥,是条死路,任何人都绝不会被允许出现在旁边。
他想到此处,忽然顿住。
——也许现在不是任何人都不被允许出现在舟行雪的独木桥上了。
他想到了那个吊儿郎当的魔主。
“周野渡!”
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将周野渡从六魂无主的状态中剥离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剑光袭来,周野渡骤然后撤,出剑格挡。
短兵相接,响声叫人牙酸。
然而两边都没有杀意,一招过后不约而同选择了偃旗息鼓。
两两站定。
来者身着最繁复的金乌献枝雪袍,身后本该跟着一众简洁些的金乌献枝袍弟子。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带。
正是舟行雪昔日的排场。
舟行雪已不在那个位子上殚精竭虑,来者自然不是舟行雪。
周野渡如今对自己的师伯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冷冷叫了声,“原来是掌门,我就回来看看,你若是如今擒得住我,且能保证让我闭嘴,尽管领我上审判台。若是不能,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心里有多少猫腻。我要去找师尊,恕不奉陪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周野渡心知肚明,何所思见不得人的事多了去了,大部分都针对舟行雪,他那亲师弟。不巧的是曾经为了这个掌门之位,他与周野渡暂时合作过,要是不能就地击杀他,让他彻底闭嘴,何所思就万万不敢让他落在审判台手里。
如今周野渡接过了天道,进一大截,何所思早被他甩在了身后。莫说让他彻底闭嘴,就是能不能留住他也难说。
故而周野渡有恃无恐。
他转身就走。
匪夷所思的是何所思尝试也不尝试着拦拦他。
直让他毫无阻碍地御起剑。
然而周野渡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你上什么审判台?你又要告发我什么?我告诉你,统统用不着了。”
周野渡身影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