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隔山海
五十九
——不对。
对花归楼无条件的信任在极短的时间内压过了对上官鹤年这番话带来的冲击。
他快速冷静下来,转了转眼珠,缓缓露出一个以为了然的笑,“这是什么新话术?”
“你不信?”上官鹤年这样问,其实目光了然。好像他对舟行雪这反应早有预料。
“你这摆明了就是信口胡诌用来糊弄我这样受制于人的病人的瞎话有什么好信的?”舟行雪不屑道。
“什么劳什子逆转时空的禁术?以这等条件之苛刻之血腥,就是拿到了这秘术也没有人当真吧?除非他不仅是是个傻子,还是个彻头彻尾、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顿了顿,接着说,“就算他真的为了我不顾一切,他又怎么能肯定一定会成功?用十万生灵和自己的命赌一个渺茫的他人生机,谁会这么做?”
“你说得对。”上官鹤年道,“他当年的确不确定这个秘术是不是真的,更不确定是不是杀了十万人你就真的能复活,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因为他当时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你死之后,为了复活你,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哈?”舟行雪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敢问上官大老板又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呢?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也是重生回来的不成?”
上官鹤年盯着他,半晌,一言不发。
那张浓妆艳抹重重遮掩他真实面目的面孔上骤然间展现一种极其专注的神色。
好像舟行雪是个什么精雕细琢价值连城的物件,他得两眼一眨不眨不放过一丝细节才不算亏。
更像他眼前这轻蔑不屑、满眼写满防备、对着他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似的舟行雪是他的一位什么故人。他太久没有见他了,所以要好好打量,从这张时间向来厚待的脸上抠出什么他们过去相处中的细枝末节。
半晌之后,上官鹤年突然没来由地咧开嘴,他笑了,“舟振衣,如果我说是呢?如果我也是从上辈子回来,向你赎罪的呢?”
舟行雪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向我赎罪?难不成你终于意识到你们这样软禁你们‘少、主、人’非常不妥了?”他特地把“少主人”三个字咬的特别重,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谁。
上官鹤年尖细得不像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一串,让舟行雪疑心也许他才是那个疯了的人。
这刺耳的笑声不久后戛然而止。
上官鹤年突兀地说:“舟振衣,我就要死了。”
舟行雪上下打量他一番,非常精神,还有力气发癫,完全没有要死的意思。
舟行雪道:“你这话放在百来面前说,也许我会替你难过的。”
上官鹤年眨眨夸张的假睫毛,“现在呢?——罢了,你不要告诉我了。想也知道,现在你是巴不得我死了痛快。”
“那倒没有,我不至于恨你。你我已是陌路人,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有关系。”
上官鹤年顿住,好一会儿,大笑起来,“是,的确是这样,就该这样。我们就该是这样的结局。这是我欠你的。”
“怎么?”舟行雪问,“你也喜欢我?”
“喜欢过。”上官鹤年轻轻说,“上辈子就喜欢,过了很多年,还是喜欢。但是我似乎,没资格喜欢。”
“大老板?”舟行雪半阴不阳,“这是哪出啊?我可是有家室的男人了,你悠着些。”
上官鹤年与他厮混多少年了,他硬是没察觉半点儿猫腻。唯有这个人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他是清楚的。
从这一点来看,连南长云那个不愿再面对的捅了他一剑的昔日挚友都比他顺眼些。至少南长云尚且清高自傲,不至于不择手段。
——其实还是有点手段的。他想起南长云竟然学会了用带有他气味的香囊去谋害花归楼。
似乎他熟悉的一切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变化了,他只觉得头颅隐隐作痛。
“你没认出我。”上官鹤年维持着那个诡异的笑,摇摇头,“你从来没有认出过我。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你也没有认出我。”
舟行雪的神色更为古怪,这话说的,难不成他不是上官鹤年,是他的另一个熟人假扮的不成?
上官鹤年看出他所思所想,说,“所以我说你没有认出我。我是上官鹤年,也是你数百年都没有认出来的‘故人’。”
舟行雪哂笑,“这就是说笑了,和你认识的时候我才多大?哪来的什么‘故人’?”
“也是,真相曲折,你想不明白情有可原,你甚至不愿意相信我。”上官鹤年按住他的肩,让他重新和自己对坐,仔细为他斟上一杯茶,“细细想来,自从你成为天行君,就再也没有喝过我亲手泡的茶了。就算给你斟了茶,你也不愿意喝。”
“虽然你不愿意信,但那是你的小情郎,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的。”
“哦?”舟行雪勉强抬起眼睛。“你不仅监视我?还监视他?偏偏我们二人谁都没有发觉。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上官大老板还有些本事。”
“因为我有一面镜子,可以看见人间世。”
舟行雪再度抿紧薄唇。
上官鹤年接着说:“你大概不知道,上一世魔主的禁术虽然成功了,但是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他为了让你回来,一举杀了大荒所有人,所有人……连无间渊下本可以苟且偷生的魔族他都没有放过。”
说的跟真的似的。舟行雪不信,不愿意信,理智也告诉他不能信。但不知为何,他傀儡身体中胸腔里已经不存在的心脏在幻觉中突突直跳。
“当时他已经是陆地神仙,无人可挡,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挨个倒在尸山血海中,魔族还是人族,在那个疯子面前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我也在阵中。那个疯子凑不够十万人的最后一个,竟然把自己也当做阵眼之一献祭了。不过也有可能他自己也觉得这禁术不靠谱,干脆殉情。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是另一个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