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风停了,何熙远不确定他是否听清楚了,所以又说了一遍:“请不要这么说。”
他的嘴唇似乎有些颤抖,但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桌面上那只和陆成风的指尖无限接近的手收了回来。
从昨日电话里听到陆成风的声音,到早上的检测报告,到那颗隔着布料贴着身体的药丸塑料包装,每一样都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他没有看陆成风的眼睛,而是看着对方雪白坚挺的衬衫衣领,缓慢说:“我大约知道学长要什么,但我给不了。我其实也不适合和任何人在一起。”
“无论是孩子还是其他,我都无法给你。我在很多方面都很贫乏,也并不十分了解你。大约从前喜欢的不一定是学长这个人,而是沉浸于幻想自己喜欢学长的感知而已。真正情感的建立需要某种自身的能力,但我没有,这种能力我在很早就已经失去了,后来也没有学会。”
“所以不要再说那个字了,我既无法回应,还觉得欠了你什么。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陆成风说:“如果让你不适,就不说了,你也不需要回应。”而后将一份信封放在何熙远的面前。
何熙远狐疑地看了一眼,然后问:“是什么?”
陆成风:“打开看看。”
信封里是一份文件。
何熙远拿着那份合同看,内容他看了几遍才理清,合同放在餐桌上,他的手在桌布下有些发抖。
陆成风给了他一笔钱,是他存款数额的数倍,合同写明无论何熙远最终如何决定,那笔钱都是赠与。转账的信息大约打过去的十多个小时夹杂在他手机锁屏上的一长串提示信息中,被他完全忽略了。
合同里还写着若何熙远的孩子出生,陆成风会放弃孩子的监护权,仅保留探视权和支付抚养费,一直到孩子成年后完成学业。
此外他必须一次性支付前五年的抚养费,不包括额外的住所,保姆及其他花费。
合同写得很详细,从教育到医疗,很多方面何熙远自己都没有仔细考虑过。
何熙远看着合同没说话,他多天睡眠不足,午后断断续续睡醒,精神不太好。
读了两遍合同,他的手和颤抖得愈发厉害,不知道陆成风的目的是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因为似乎也从未有人爱过自己。动情的感知和他的生理期一样,很早便被扑灭了。像是冰雪浸透了的木枝,再纯粹的火种也不会使其燃起烈焰。
但他不否认陆成风给的条件很诱人,甚至可以称得上完满。金钱无法收买情感,却可以收买未来的憧憬。他接受了陆成风的提议,自己连同那个还未发育成孩子的胚胎被收买了。
但收买的仅仅是经济保障吗?何熙远略微皱了一下眉,不想在陆成风面前泄露过多自己的想法,他需要时间和空间思考。
他可以作为建瓴的分析员和陆成风谈业务,或作为租客和陆成风谈租房合同,但他无法直面自己和陆成风谈判彼此未来的二十年。
他想不到除了那个孩子,有什么是陆成风需要谈判才能得到的。
何熙远从合同里抬起头,突兀地问道:“学长希望我留下胚胎,是因为信息素契合度吗?”
陆成风:“契合并不是我爱——不是我们在一起的原因。我希望能给你多一些选择的自由。”
何熙远:“即使有选择的自由,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也几乎看不到可以向往的未来。”
陆成风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答道:“你可以选择去你想生活的国家,其他事我来安排。”
何熙远喃喃地说:“那接下来的十多年,我们是什么关系?学长有没有想过,未来你会结婚——”
陆成风说:“除非对象是你,否则这不会发生。我们的关系由你来决定,合同保护的也是你和孩子。”
何熙远看着他,似乎要从他肃穆的神情里看出一些破绽。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和陆成风坐在挂着圣诞装饰的餐厅里,大概是一个他很多年间偶尔幻想的画面。因为想了太多年,以至于此刻他并没有感到十分新颖或惊奇。
他拿着那个信封,眼睛红红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让陆成风跟着他进电梯。
他在酒店昏黄的灯光下看文件,夜晚几乎睡不着。近凌晨时酒店附近放起了烟花,亮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闪过,楼道里和楼下有人跑动和叫嚷的声音。
药依然在他的口袋里,他将锡纸塑料板拿出来看了看,浅黄的小药丸还在,依然存放得很好,没有融化。
第二天白天起床,他感到没有胃口,想到出了房间或许会碰到陆成风,他连早餐都没有下楼吃。从包里翻出一些零食,随意塞在嘴里。
到了中午,他在无痛感的情况下,在洗手间里发现了衣裤上棕褐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