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是,季沉以为自己的母亲会长着一张严肃又阴沉的脸,甚至性格强势让人感到惧怕。
可眼前的妇人眼神温柔且绵软,脸上带着的笑容只让季沉想到大家闺秀这四个字。
原本一心想速战速决的季沉,在看见女人这般的笑容时,他一时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保持着冷漠的脸,还是应当再放松一些。
他拉开椅子坐下,紧绷着的脸展现出的下颌线弧度带着明显的线条。
季沉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他本来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更何况此刻面对的是一个仿若陌生人却还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
季沉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是否和她有过对话,现在只觉得心情沉重,更加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服务员过来问季沉需要点什么,季沉说不用了。
方映雪之前已经点了一瓶红酒,此时还点了两份西冷牛排。
她笑着询问季沉的意见,季沉拒绝了,但她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
“这次回来我只是想见见你,并没有别的意思。”她脸上的笑容和季沉面无表情的脸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比,“二十年没见面了,你和我想得一样,很英俊很出色。”
季沉抬眸在女人的眉眼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他没有接话,他甚至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将这场尴尬的母子会面顺其自然地结束掉。
季沉一直不说话,女人似乎也终于开始感觉到了一点不自在,她脸上的笑容开始缓缓收了起来,下一秒又笑着问他,“我中午听见你和一个男孩子对话,是你的爱人吗?”
这回季沉脸上开始有了一丝细微的松动,他嗯了一声,道,“是我的爱人。”
“真好。”
“嗯,”季沉没明白女人嘴里的真好是什么意思,想起顾幼,他脸上有了笑容,道,“他很好。”
女人笑,气氛终于开始变得愉悦了一些。
季沉不明所以,但没有细细去追究,他又在想顾幼在干嘛呢,有没有平安到家。
“和你父亲离婚后,我组建了新的家庭,我找到了自己的爱情,这些年来我对你确实没有做到一个母亲该有的责任,对于这一点,我感到很抱歉。”
季沉将方映雪送回住处,即将要下车的时候,他听见她这么说,“虽然这样,但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离开你父亲后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和你父亲本来就是家族联姻结的婚,在我们这段婚姻里,我从未觉得自己对不起过任何人,但对于你,我一直保持着歉意。”
“今天终于见到你,看到你没有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大人,我真的很庆幸,我原是怕因为我和你父亲的关系,你会对婚姻甚至说会对感情方面有些障碍,但今天知道你有一个很爱的人,我就放心了。”
季沉听见她这番话,心里又有一大堆想说的,事实上他对感情方面的认知确实不太清晰。
如果不是顾幼,他可能到现在也不能很好地知道用心去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受。
但有很多话,他对自己这个陌生的母亲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季沉什么也没说,只是下车为她打开车门,绅士地伸手顶在车沿上。
季沉没有问她她是怎么联系到自己的,但这都不重要了。
他心里藏匿良久的某些东西,终于在见到方映雪之后彻底放下。
“我会在国内住一段时间,”临了,她笑着对季沉道,“有时间的话也让我见见你的伴侣吧。”
她没等季沉回答,她知道季沉是不会回答自己的。
夏季的夜晚的风总是偶尔夹杂着几分燥热,偶尔夹杂着几分微凉。
季沉毫不犹豫地上车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第一大道上。
他现在十分想念顾幼。
在这个大道上铺满昏黄路灯的夜晚,灯光点缀的星空不断向后闪去。
他只想快点见到顾幼,把心中那些难以向外人言说的喜悦,害怕,恐惧,轻松,统统说给顾幼听。
又或许即使自己不说,顾幼也会懂的。
夜不算太深,大开的窗口吹着夜间的风。
吃完饭后顾幼就有些困了,躺在床上手里抱着季沉的枕头睡得昏昏沉沉。
季沉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顾幼正蜷缩在床的一隅。
被搁置在一旁的手机里放着什么喜剧电影,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季沉把手机关掉,将窗户关小了一些,把顾幼从床边捞了起来。
怀里的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自己,露出笑容来,“你回来了。”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才敢安心睡去。
季沉的心跟着被他牵动,上辈子季沉总听见顾幼说这四个字。
这辈子终于能面对面地回应他一次了。
“我回来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