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听我说
“头上敲肿了一个包,有点瘀血;另一边挂了一道口子,但也不深,缝了六针。不过给他剃头的时候就醒了,还说了句‘头可断,发型不可乱’,然后就又昏睡过去了,给他缝针的时候居然还干脆扯起了呼……急救室里所有人都傻了。”宁姐哭笑不得地说,“比起被砸昏过去,他是不是太累了所以倒了啊?被砸到就像是个契机,给你一个借口,过度疲乏的身体就势借坡下驴……后面我们给他抽血也没醒,我本来都觉得没必要做CT,至少可以等睡醒了再说,但是你们家属太担心了,我想还是做一个帮你们稳定一下情绪,就还是做了。我去,老鼻子重了,几个人扛他才扛得动,你也是厉害,一个人就把他扛过来了。”
医生也看了看几个数据,摇摇头说:“这个明显是可能劳累过度,再加上长时间睡眠不足,又遇到了强烈刺激导致的……人没吐也没晕,和头上伤口可能关系不大。总之先吊点水补充营养,给他好好休息……今天先留院观察吧,明天等他醒了,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症状,吐不吐晕不晕,没有就没大事了。”
一直悬着的心嗵地一下落下来,徐步迭终于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又让医生给乐乐看了看,开了点防感冒的药喝了,宁姐要带他去休息室里借医生的值班床睡一觉,可他看样子就不愿意,困得头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还走走挨挨地抓着程翥的床板来回转不敢离开,看来被之前的情况也吓得不轻。徐步迭就又去卖嘴甜求护士要来一张陪床,给他架在程翥的病床旁边,拿被子裹住了,哄着乐乐躺上去睡。
这一通撑着精神忙完,往旁边的长椅上一下子卸倒,半天都缓不过来。突然听到耳畔一个声音低低地说:“抱歉,谢谢你。”
徐步迭一转头,才发现自己身旁就坐着容宛琴,两人现在并肩坐在同一条长椅上,虽然中间隔了个位子,但也突然就尴尬起来。
他只能斟酌着问:“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伸出手,手里有一板药片,但整个手掌都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吃了药。”她笑了笑,“就是一吃的话手就会抖得厉害,画笔也拿不了了……也不能吃太多,不然现在我就大脑不能转了,只想睡觉。原本我已经进行了快一年的治疗,医生说我情况恢复得不错,我就想着逐渐停药了……因为吃了它的话,精力真的非常不济,手也一直这样,控制不住,没有办法工作,感觉自己不是自己……”
徐步迭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们并不熟稔,再加上上次见面自己还私心骗她呢,肯定第一印象也不怎么好,导致在家里发现自己的雕像的时候,她反应才那么大。自己其实也有些精神上的问题,这时候看见她发作起来的样子,也心有戚戚焉——如果不是遇到了程翥,我一直那样向下滑去的话,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就,听我说一会话吧,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乐乐还太小了,我对他也说不出口……”她自言自语似的,又朝程翥的方向努了努嘴,“而程翥,他就这样,连撞个脑袋都能冒出这种不靠谱的情况,你能指望他什么呢?”
徐步迭虽然不全盘认同她的言论,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把自己变成一个尽职尽责的树洞。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浑身有用不完的劲,是个工作狂,程翥事业起步,全是我一手操办的。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他差过,倒是我俩的相处模式更像一种‘男主内,女主外’的风格,我天赋不如他,学了这行,却也没想过当艺术家,但是我可以当出色的代理人,把好的作品给营销推广出去。我也做到了……这一直是我的骄傲。但是有一天开始就突然一切都变了,我在这世上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位置了……我当不好妻子,当不好母亲,而要说经理人,程翥没我也一样干得风生水起……他甚至越来越懒得回家,懒得理睬我。
“我被沉甸甸的肚子、婴儿的哭闹和永远也没法做完的家务给锁在原地了,我开始没完没了地挑毛病,看到一颗灰尘都能掉眼泪,觉得那粒灰尘是我做不好家庭主妇的证明。没有人理解我,程翥以为我疯了。而我想的却是,为什么乐乐不能快点长大?为什么他那么蠢,吃东西还会吐出来,学东西那么慢?为什么他长得没有别的孩子高?他还要禁锢我几年?我想不通……我越来越走极端,别人就越来越用异样的眼神看我,批判我,我也开始莫名其妙地思考,我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就这一个本来就没有答案的问题,我能想得整夜整夜地不睡觉……
“我也知道不能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我们仨全都拖垮了;我想我至少还可以做到一件事:所以我就走了。我不能说我不恨他……我肯定是带着恨意离开的,还抱着一股报复的心理,我认为一切的源头在于乐乐——是程翥非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才导致了我的生病。我知道我这么说很绝情……可我的人生规划里,原本不存在这个选项。我透支了我的爱意,像是要讨他欢心那样穿了比基尼泳装下水搔首弄姿,哪怕我自己并不会水;而原本信誓旦旦地答应我‘亲爱的,你只管放心下水,一遇到危险我立刻就会来救你’的人,在我高声呼救的时候,我只能看见他在岸边漫不经心地朝我挥手……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这一生实在离岸边太远,以至于求救时,像是在挥手。’他就是这样,还笑嘻嘻的,不当一回事……我也想让他尝尝,这种突然有一个计划外的部分落入你人生中,毁灭了你所有既定行程的样子。
“我这次回来,其实有点像赌气回来炫耀的。我努力地配合治疗,在新加坡那边有很多亲戚轮番陪着我,感觉病也好得快些。家里人当初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当年我觉得自己的爱情和自由比天都高,只要和他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跨不过去,所以我连家都不回,也不要家里的帮助,认为就凭我们两个人,也一样能从默默无闻做到业内顶尖,让他们对我们另眼相看。但程翥从没在意过我为他放弃了多少……我曾经为了他远离了自己的家人、放弃了原本的优势,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这些被我舍弃的部分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