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赝品
“我……”
徐步迭艰难地开口,喉头像坠了个秤砣,压抑着的苦涩、没来得及爆发又被迫偃旗息鼓后的火药味还盘桓在舌根,却又被一股恍惚的甜蜜冲得七零八落。几步路,柔软的阳光,他身边的位置。
“怎么了啊?”程翥才注意到他酸橘子似的脸,却会错了意,“要不要这么感动啊,来,我给你找点灵感,我记得还有瓶上好年份的红酒……我开瓶器放哪了来着……”
他在这个过程中完全动弹不了,直到老程拿着酒杯在他脸上贴了一下才醒过神来:“怎么,你也要醒醒酒啊?”
好年份的葡萄酒,为了保证口感,开瓶后需要醒酒,滤除杂质,和空气结合,让美酒从沉睡中缓慢苏醒过来,散发出它迷人的芳香和味道。这么想来,也许好的艺术家也是如此。有沉默,有积淀,有等待,有质变,在旁人看来默不作声的年份里,已经完成了自身的提升,只等待着开瓶的机会,和一个懂得欣赏美味的人。
徐步迭机械地拉开抽屉,他之前收拾过厨房,非常轻易地找到了开瓶器递过去。
程翥笑了:“你果然总是知道在哪里……你就像我的开瓶器,你明白吗?所以,不要皱着脸了,放松放松,享受一下,过年还要挣钱养家糊口那么累,让我来给你按摩按摩,做你的开瓶器吧。”他揉了揉那张皱巴巴仿佛苦大仇深的脸,像是要把他上面的每根皱褶捋平,但是捋着捋着,就变成了一种满是爱意、孩子气和恶作剧的揉搓,徐步迭的眼睛被他拉成眯眯眼,眉毛变成八字眉,嘴角再被他挤得嘟起。程翥像个傻子似的,就为了这点儿事情笑的前仰后合,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光彩。他如此简单又真诚的快乐掀起了波浪,吹动了风声,像一场飓风那样,将盘桓在徐步迭周遭的所有的苦闷都席卷而去了,然后他俯下身来,在那张挤成嘟嘟撅起的章鱼嘴唇上面,珍而重之地落下一个吻。
“啊,非常美味。”
徐步迭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什么也不必说,言语在鲜活跳跃的情感面前,从来没有这么苍白过。他有些恍惚地走到画布面前,拿起一管颜料——那触感都开始变得陌生,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画过画了,基本功生疏得开始歪歪扭扭。但是颜色……颜色有一种奇怪的魔力,就好像它们自己有生命、有力量似的。他打开一管普鲁士蓝,开始有些随心所欲地往画布上瞎涂——只是看着这种大面积的色块野蛮地吞噬占据视野中的空白,不知为什么,就有一种发泄的爽快感。
程翥在他身边坐下了,也拿起一支画笔,像是对话,又像是捣乱,也许只是单纯的无聊或者技痒,也蘸了颜料,在那大片的蓝当中落下一点鬼脸般的艳红。徐步迭又涂上密密的、压抑的灰黑,他便换上白色,像一道闪电从骇浪当中劈开。
“我……其实没什么天赋,学了几年,也只能说是还行吧,凑凑合合过得去,联考还是得突击。”徐步迭有些恍惚地说,好像思绪进入了另一个朦胧的世界,“但是我爸对我的期望很高……高到令我产生逆反的心理了,美术集训又特别苦,我越画越觉得自己不是这个材料,就想着去国外留学,学个经济什么的,总之很时髦那种……我有个朋友,打小就青梅竹马那种,也去国外读书了,老是跟我说他那边怎么怎么好,我这心就空空的……所以我当时就想着,我也要去国外念书,就不用被家里人安排人生了,要走自己的路嘛……就很中二对不对。”
程翥没有插话……饶是他也能察觉到,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徐步迭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父亲。而现在,对方并不是要他提供什么意见,只是想要一个静静聆听的对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