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着头痛,小心地问:“老程……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不该喝那么多的……”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心里烦。叫你回去了你又不回……”程翥吸了口气,“我就想自己待会。”
“可是……”
“可是什么,你又没说错,能说出来是好事,心里头疙瘩舒服点。”他笑了笑,想摸烟,可仓库上面好大一个禁止吸烟的牌子,“我也能知道你原来这样看我的。”
徐步迭张了张嘴,他隐约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头痛不止:“我不是……我都是喝醉了乱说的,程翥!”
程翥没理他的辩驳,转了个身,把身后靠着墙的包装膜纸给掀开,果然露出那件雕塑来,说起来,由于只是初稿的关系,这件作品还没有起名。
徐步迭也才头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件以他为原型的作品。在其他许多巨大的作品投下的阴影当中,被包围着的这一件比等身略大的铜制人像显得仍然十分脆弱与渺小。
“破碎的美感,哈?”他语调倒不是很波动,但听上去十分委屈。“你是觉得,我们会在一起,是因为我这个艺术家喜欢追求什么‘破碎的美感’是吗?我一开始不回应你,是因为你那时候还不够‘破碎’?”
“……程翥,你别这样……我只是喝多了…………”
“我他妈是捡破烂的啊成天破不破碎的?”程翥笑了,他的笑声倒是挺破碎的,让徐步迭的心脏也跟着狠狠抽痛了一下,“怎么,我等你破碎了,终于发现你的美了,青睐上了,捡着回来当模特欣赏用满足我的创作欲望?这就是我俩的感情?那我特码和甘和豫有什么区别?!”
“不是……我都是乱说的,我乱说的!因为敬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气气他……我不是说你!”
“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听得出来……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为了你也从来不问……我知道你埋了很久了,借着这股劲才能一鼓作气全都发出来。然后到这一句就变成假的了?你这么收放自如的早拿奥斯卡了,还送什么外卖……”
徐步迭彻底急了:“程翥,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非要钻牛角尖吗?”
“是我在钻牛角尖吗!”程翥忍不住爆发出来,他逐渐口不择言,“我们遇到的问题还不够多吗?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引发了这么多连锁反应还不够吗?我还要怎么样才能向你证明我的决心——证明我们可以在一起,不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不是因为什么青不青睐!我为了你,教职不要了,比赛不要了,妻子和孩子也不要了……”
徐步迭只觉得头脑瓮地一炸,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你过分了程翥,你过分了……是我让你为我做这些的吗?是我让你辞职,让你为我去争执的吗?!你妻子和孩子就更好笑了,是我让你离婚的吗!我他妈是第三者吗!?至于孩子……”他突然睁大被泪水迷蒙的眼睛,“……乐乐不是……等等,你要让出抚养权吗……?你和容宛琴谈过了?什么时候,为什么?……不,不行的!乐乐不行的……他只跟他妈妈一起还是去海外那么陌生的地方绝对不行的!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很难理解吗?……是,也许对别人来说是挺难理解的……容宛琴觉得我才疯了而不是她,因为我居然是认真的……别人谁来问都可以,他们怎么说都可以!可为什么你也会这么问我?你真的有考虑过我的处境吗?你觉得法院会把孩子判给一个正在和比自己小十五岁的男孩谈恋爱的男人吗!”程翥双眼发红,眼眶底下多了一圈浅淡的水痕。眼泪不知是什么时候滑过,又如何消失的。
“我爱的是人啊,不是雕像……”他喃喃地说,“我也是人啊,不是雕像…………”
我也会累,会痛,会受伤,会崩溃,会撑不下去,会维持不住最后一点故作成熟的体面,也会想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会不会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突然拿起放在仓库角落的冲击锤,举起锤头,猛地向着那件他迄今为止最为得意的、也为他惹出最多麻烦的作品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