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宛琴也无语了,她生产加生病之后,很久没管过工作室的事,两人通过工作室赚的钱也都放在公账上,自己只拿分红,离婚了她也没撤出来,却也没管过。结果按程翥这么讲,这生意做得显然不咋样,大概就是勉强持平吧,反正他心思也不在这个上面。
“……算了,反正你这破工作室卖了也不够……”容宛琴耸耸肩,坐下来像一个职业经理人那样严肃地和他谈,“你要签海外的代理运营公司,然后整体把你卖一个打包价。当然,别家也不会签你,但赶巧我正在谈一个合资,要说服对方,有这件作品的话说不定能行。”
程翥知道她就是这样的工作狂,所以不能工作的时候才要了她老命,这才刚好一点就迫不及待拓展市场了,怪不得会自行断药。他苦笑着指了指那被砸坏的位置:“现在这样也行?”
“当然不行,所以我管你用什么方法,快修。”她毫无寰转余地地拒绝了,然后直接开始讨论其他大型作品的库存和分类,以及一些具体的运作细节。徐步迭礼貌地没有继续听,他心里也有点抑郁,毕竟从言语中就能感觉到那两人的确是多年相恋相伴,知根知底,容宛琴那么说就是笃定他能修好,或者想出别的办法来,知道他能力的极限在哪,在这方面全部直接交给他不再多问一句,这是一种时间磨砺出的了解和信任。而程翥显然在运营方面也无条件地信任她的判断,两人才能很快就达成一致,容宛琴也不需要去揣测他的底线和偏好,直接就能规划出最适合他的方式和路线以及承受能力,因此两人的谈话推进得很快。
相比之下,自己差得太远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如果真的以后要在海外运营参展和奖项、建立公司,程翥要去多久?肯定不能总是呆在国内吧,要几头跑,会变成那种空中飞人吗?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其实清楚得很——程翥有什么必要做空中飞人?这个工作室规模不大,完全可以转移或者撤销,他现在身上没有教职,也不需要挂着想着怎么给学生上课。雕塑的事在哪里做都一样,合作的公司在海外。他在这里也没有家人,儿子在国外上学。他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就只为了一个我吗?
乐乐也早就百无聊赖地在仓库里转,从一件包装箱背后探出半个脑袋,朝徐步迭看了看,又慢慢地缩下去像是藏了起来,但头顶帽子上晃动的两个小圆球还是一颤一颤地,把他暴露得一清二楚。小徐笑了笑,心想以后就不见得能再和乐乐一起玩了,因此把烦心事抛在一边,故意咳嗽了一声:“乐乐跑到哪里去啦——我来抓你了啊——”说着反向绕远,向另一头兜了个圈子,同时拖长声音,“藏在哪里呢……”
乐乐果然上当,探出身子想要往远处查看,被徐步迭绕到身后,一把抱住了咯吱他的腋下,小胖墩立刻笑着滚在他身上,玩的不亦乐乎。
两人玩得累了,徐步迭抱住了他软软的身子,将头埋到乐乐肩膀上:“乐乐给我抱会儿吧。”
“小徐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不高兴?”
“嗯,以后就可能好久都见不到乐乐了。我会想你的。乐乐会不会也想我呢?”
乐乐点了点头,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小心地说:“……听说那里好远好远,要坐飞机,周围小朋友都跟我们说的不一样的话,我要从头学。其实我好害怕的。但是我不能说我害怕,因为我还是想和妈妈在一起,我怕她不准我去了。我早就决定要买票了,我攒了钱……我不怕坐飞机!”
徐步迭笑起来,他想起那次去找乐乐,那么点大的孩子鼓起全部的勇气逃出幼儿园,就只想要买一张去妈妈身边的机票。他怎么会那么轻易放弃呢?“对,乐乐超勇敢的。……比我勇敢多啦。”
“小徐哥哥你怕坐飞机吗?”看见徐步迭摇了摇头,乐乐就高兴了,“那你可以坐飞机来看我们呀!”
徐步迭继续摇头:“不行的,因为太远了。乐乐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也要和我妈妈在一起。乐乐还见过我妈妈,你记得吧?她得要我照顾。”
“嗯,你妈妈生病了。”乐乐像小大人一样点了点头,“我妈妈也生病了,所以我也要照顾她。等她们病好了,你就来看我,我也来看你,好不好?”
“……那你爸爸呢?你会不会想他?”
乐乐不明白地抬头,满脸疑惑:“爸爸跟我们一起去呀?”
“对,我忘了……爸爸跟你们一起去的……”徐步迭恍然失笑,他把思绪放空,听得见远处程翥和容宛琴说话的声音。他们争论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反倒笑起来,后来又说到签证的事,容宛琴问他要不要把旅游签直接改成商务签,程翥愣了一下,似乎顾虑着什么地有那么一下子停顿,没有直接答话,紧接着又把话岔开了。
徐步迭闭了闭眼睛,感觉喉咙到心脏的一条线被拉得笔直,陷进肉里把自己切成两半。他心想我果然没有那么坦然,这时候脸上一定难看极了,还好躲在这里,否则装也装不下去。
容宛琴在外面喊了一声,乐乐像只小鸟那样,不知道那圆墩墩的身子怎么做到这么轻盈,一下子从小徐肚子上腾起来就向外冲去,把徐步迭一个人蹬在原地,四仰八叉地平躺下来。他仰头看着,这个角度能看见包装箱上的泡沫膜被撕开一个口子,一只鸽子正扑棱着从画面里往外飞……但它永远也飞不出去,永远地被凝固在了这一刻。
程翥敲打修复的单调声音再度传来,很奇妙地,他从中听出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焦躁,仿佛心中有一架反复衡量的天平两端正在颠倒来去,两边的秤盘像跷跷板一样上下拍击,那单调的响声里掩饰着心虚。
过了好久程翥喊他:“小徐。”
“嗯。”
“你在啊。”
“嗯。”
“过来好不好?”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想看看你。”程翥对着铜铸的雕塑,那张完美的脸如今越是修复,越觉得哪里都不对。好像自己忘记了自己爱人的样子,所以老天给他下了惩罚,把他的缪斯夺走了,他在上面敲一下,心里头就跟着也凹了一块;喉咙里梗着一根刺,说了也疼,不说也疼。
“看我也没用的,我不长那个样子。”徐步迭说,他伸着双手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现在因为嫉妒而扭曲苦涩的脸,心想我可丑了,你雕的是你心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我想要你哪里都别去,拔掉你的羽毛捆住你的翅膀,就在这无光的深海里一直陪着我。但你不会,我也不会。
“程翥,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