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耳畔全是自己心肺高强度运转、呼吸搏动的回声。
他跑着跑着,眼前就看不见其他的人,听不见多余的噪声,反而进入了一种非常舒适的节奏当中——他所习惯的、能够完全掌控的节奏。在这个节奏里,一切都变得简单而显见。他能看见秒表的移动,能看见四周景物的倒退,能看见距离在缩短,目标在达成;人不过是一颗螺丝钉,一个满负荷运转的机器。
他一直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直到有一个人出现,闯入了他的视野、打乱了他的步调,嚼碎了他的呼吸,血液会反冲上头脑,心跳会乱如一场急管繁弦,时而急切鼓动着仓促奋进,时而绞痛着畏缩不前。嘭咚,嘭咚,撞得肋骨生疼,像关了一只鸟儿在胸腔里,并不按你想要的规矩那样扑腾。
你只得拿手掌拢着。是活的啊,滚烫的,疼痛的,无节奏的,好像只要张一张嘴,它就要扑棱着飞出去。
眼前突然出现想念的背影,似乎并没有很远的距离,他甚至还回头来笑了笑,走走停停地等着自己,可却怎么都追不上去。徐步迭突然想起曾经醉醺醺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追着一个背影,从烂醉走到清醒。
我拼命奔跑到现在,有没有追上你,向你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眼看着那背脊就在触手可得的位置,忍不住伸手出去,想要抓住他的衣领,拉住他的手臂,让他好好地看看自己。我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些成长?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押在我身上,我有没有令你失望?
可指尖只碰着一团滚烫的空气,那幻影如水中倒影一般,被他撞了个满怀以后整个消失不见了。旋即而来的是燥烈的风,烧灼了似的橡胶跑道,声音突然像音量键被猛地旋到最大档,最后1000米提示的铃声裹挟着看台上的嘈吵欢呼,仿佛夏日里巨大的云团扑面而来。
“经院经院!经院第一!稳住稳住!!!”
“管院管院!管院牛逼!!啊啊啊啊啊反超啊反超啊!!”
“哇啊啊啊啊啊徐总加油挺住啊!白萌萌说了你赢了她就以身相许!!!”
“闭嘴!徐总没有那种世俗的爱好!”敬嘉年声嘶力竭,“谁声音大给他喊一声,就说他赢了我一定说服我爸注资一百万,一百万在向你招手啊徐总!”
只有美院的看台没有整齐划一的口号,只有乱哄哄的打闹,但本来对体育没有任何热爱的大家都忍不住随着最后的白热化,难以抑制地向第一排涌去。
徐步迭只是好笑地瞥了一眼——那涌动如浪潮,原来不管再怎么看上去不情不愿,世上就没有不想赢的人。
但就这么短短地一瞥,他似乎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站在看台的高处,人群中间,也跟着别人一起笑着喊着,明明嘈杂得所有声音都拢成一股朦胧烟雾般的巨大吵嚷当中,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笑,听见他在说:
加油。
最后一圈,徐总突然爆发了。
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快一点,再快一点,前往终点不再是任务,不再是赛程,而是一种急于贲张而出的欲望,是跳脱着的心脏的鸟儿翅膀从肋骨的缝隙里涨了出去,穿破背脊急不可耐地伸展开来。
眼前其他东西都没有了,计时表没有了,对手没有了,终点线也没有了。有人在耳畔喊着什么,所有的欢呼都听上去极其遥远。有院系的代表在终点迎着他,有东西挂在他身上差点绊了一跤,他一把抓过他们披过来的毛巾,没有停,继续往前跑。
直接跑出出口,单手一撑翻进看台,汗珠从下颌线直滑到胸口,目光摇晃着四下在人海中逡巡,他人呢,他在哪里?
“程——”
有一双手从身后的准备室里倏然伸出,一只恰好捂住他的嘴,将剩下的名字化作潮湿的热气氤在指间;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腰,将他向后一拖,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嘘。”
门轻轻地在面前掩上。他闭上眼,在那熟悉的怀抱里拧过腰,汗湿的身子像一条游鱼,等待被网进一个肖想和等待许久的吻里。
这里才是他想要抵达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