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新年。
王筹在前方大步带路, 走到七楼最里间停了下来。
这座影视小镇条件简陋,附近配套的酒店设施远不及上一次选秀节目组所在地,听言明说导演是为了周边质朴传统的乡村景观才特意来到这里。
言明住的房间是这家酒店内少数几间豪华套房。名义上称为“豪华”, 实际上豪华不到哪去。楚棋收推门进入, 看见里面只有一张双人床和几样简单的家具。
门口的方几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堆服饰道具, 里面有一只烟斗。
言明背对着他站在一扇大开的窗前,果然如王筹所说, 言明的身形看着比上一次见时要更加单薄。
野风嗖嗖一刮那件柔软的外衣就勾勒出了言明颀长的身影。大臂上的肌肉肉眼可见地变得狭窄, 后背露着对称又锐利的蝴蝶骨线条, 腰围也缩小了一圈。脆弱得仿佛风能被寒冷的冬风折断。
比上一次他们骑猪的时候还要瘦。楚棋收记得那时候言明也被导演要求减肥。
明明过去才不到两个星期, 怎么能瘦的那么快。楚棋收踟蹰不前, 他回头望了王筹一眼。王筹候在门外没跟进来,对楚棋收点了点头,随后把门给关了。
大概是言明想事情太入神, 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所以在楚棋收环住他后腰的那一刻,他的背脊打了个寒颤。
“穿一件小长袖还开窗。”楚棋收把支着玻璃的窗撑滑了下来, “过几天感冒了我可没办法陪你。”
他一早和言明说好了。今天放假起他可以在这边住上两天,大年三十早上再回楚家主宅。
言明握住楚棋收那只抚在他肚皮上的手:“只吹一会儿风。不会感冒的。”
衣服透光的材质让楚棋收看见了言明胸膛以下条条分明的肋骨, 他缩了缩酸涩的鼻尖:“大过年的大家都在身上贴膘,导演竟然让你减膘, 一下子减这么多。你原来已经很瘦了,导演不满意吗?他好坏。”
楚棋收知道演员拍戏时有时候会特意控制体重, 这不仅仅源于演员本人敬业,还是导演等幕后人员严格要求作品质量的结果。但他只要一看见言明现在劲痩的状态, 脑子里那层理智就穿过大脑冲到了九霄云外去,忍不住要开口嘴一句导演。
言明转过头来。他并未瘦到面颊凹陷下去的地步,稍显瘦弱的肌理依然帅气。
棱角分明的下颌角如今更加锋利, 楚棋收把嘴唇凑上去亲了亲。
“不怪导演,是剧本要求的。”言明摸了一把楚棋收的头顶,他那双像灌了一潭死水般的眼瞳终于有了几分神采,“男主角最后生了场大病,不可能像我原来那样健壮。”
楚棋收抓到了言明冰凉的手指尖。他把挂在门口的外衣披在了言明身上:“你以后接几个对身材要求没那么高的角色好不好。我看有些电视剧里的皇帝天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胖得脑满肥肠也没人管。反正你已经出名了,不管演什么都有人看。”
楚棋收的小脑瓜里总能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说得怪正经的。言明差点没看出他在开玩笑,要当真了。
言明注视他时眼角是笑着的,但眼神却像罩着一层雾气辨不明晰:“哪有这种好事。坐着不动就能赚钱。”
“听王筹说你今天拍了一段特别难过的戏,一整天沉浸在剧情里吃不下饭。”楚棋收仰着脸,“你愿意和我说说剧情吗……我可以帮你一起排忧解难。”
言明:“其实也没有什么让我特别难过的部分。我们今天拍了最后一个镜头——我背着年少时心爱的人的尸身走了很长一段路。”
楚棋收:“他为什么会死去?”
由于言明用的是自述视角,起初楚棋收下意识觉得是“他”而非“她”,后来才想到面向大众的电影里男主人公的对象多半会是女孩。
言明:“那天晚上她被恩客虐待,被我看到了。可惜为时已晚,我没能救下她。”
“恩客”这两个字眼有着让文明人士避之不及的含义。原来男主人公年少时心爱的人变成了妓/女。
楚棋收心想这些电影剧本也太喜欢写边缘人物了。非要把角色整得那么惨。
言明:“我和她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同生活在远离战乱的小山村里。我很喜欢她,她漂亮、聪明、善解人意。某日我在村尾的玉米地里看见了她。有一个男孩正牵着她的手,而她低着头一脸羞怯。我这才明白原来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对象不是我。我伤心欲绝,第二天辞别父母,和同村人一起离开了故乡。后来在机缘巧合下找到了一份码头脚夫的工作。”
言明:“等到战乱结束。我拖着满身伤病的躯体回到家乡,意外发现年少时暗恋的女孩已经变成了村外一家青楼的小姐。后来向人打听过了才知道,原来那个男孩并非良人,在战乱年代逐渐学会了不务正业偷鸡摸狗,战事吃紧那两年起了坏心思,把她骗出来卖给了隔壁村里的老翁。”
他把前因后果交待得特别详细,唯独中间那段“码头脚夫”一句略过。楚棋收隐隐觉得这期间发生的事才是电影的主体部分,可言明没有细说。
楚棋收:“在电影里你后悔吗?比如……假如年少时你没有赌气离开家乡,而是为自己的感情争取了一下。”
言明低着头停顿了片刻:“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
楚棋收又问:“你在饰演这些角色的时候,应该会想起现实里的事情吧。把一部分现实代入情景。”
言明:“会的。”
人的喜怒哀乐不会凭空出现,感情能够千变万化的时间维度中/共通,再遥远的虚拟世界总会有现实因素作为依托。哪怕是演技精湛的言明也不例外。
楚棋收好奇:“那今天你在拍这一段剧情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言明没有出声回答。但楚棋收发觉对方趁他没注意的时候瞟了他一眼,随后目光迅速躲闪着挪开。
哪怕言明神情与动作的变化极度微弱,楚棋收还是捕捉到了这一幕,他来回转了转眼珠,一脸吃惊:“你背着她的尸体走回来的时候,想起了我?!”
言明应道:“嗯……”
他担忧楚棋收想歪,多补了一句:“当时脑子里出现的人当然是和我对戏的女演员,只是思路偶尔会过渡到你这里。”
“不用解释。我认了。”
楚棋收大度地摆摆手,慢吞吞脱了鞋,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像八爪鱼一样粘住了言明,又伸出舌头在他脸颊上舔了一口:“客官,言哥,哥哥,快来嫖我吧。一晚上打算给我多少钱?”
言明脸上有卸妆油的味道。楚棋收下意识咂了两下舌头。他接着说:“你放心,我不要钱。我们做的本来就已经是上亿的买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