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错了。
是言明落在这里的手机。
言明锁屏前界面停留在微博某个大V博主的主页。自从很多年前小号被大众扒出后,他就换了一个新的继续冲浪。
这是一位育儿领域博主,言明并没有关注他,大概是在偷偷窥屏。楚棋收简单扫了两眼:博主常常会发布一些网友投稿的家庭温馨短片。
言明手机停在博主半月前发布的一个视频,视频里有一家四口堆着雪人。剪辑被加快了数倍,并配上了喜气洋洋的音乐,短短两分钟时间,雪人被堆成了半人高。成品出来后两个孩子都开心极了。
楚棋收认识这一家四口里的父亲和两个孩子。
父亲也是言明的父亲,两个孩子则是言明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他们是言明的父亲和第二任妻子生的孩子。
视频的评论几乎清一色在夸儿女双全、家庭美满。
原来刚刚他们进帐篷之前,言明正在手机里窥视他父亲的新家庭。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视频。也许已经有半个月,也许是今天。
楚棋收转头望向窗外,望见乃馨的女儿蹲在雪地里搓雪球,搓到一半仰起脸喊:“哥哥,陪我堆雪人吧。”
乃馨又要制止女儿这个要求,言明却更快一步俯下身,搓了一个更大的雪球摁在地上。不一会儿手背便被冻红了。
楚棋收一时鼻酸。他把窗帘放了下来,准备找点不那么让人难过的事情做。
就在这时,从外面走来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
老者面容和蔼,精神矍铄,头发长而蓬松,颇有种艺术家的气息。
是鹿导。
两人以前打过几次照面,鹿导知道他和言明的关系,便没把他当外人,一进门便问:“小明呢?”
楚棋收:“他在外面堆雪人。”
“啊?”鹿导顺着窗帘缝隙瞧见了外面的情形,满意道,“难得他有这样的童心。行,反正我今天有空,我就坐这儿等他好了。”
沙发上有三个位置,楚棋收和鹿导一人一边,中间隔着楚棋收的背包。
楚棋收滑着手机,滑着滑着突然卡了,重新开机检查手机,发现手机存储空间已经不剩5G。而相簿所占空间最多,将近40个G。
这些年换了这么多次手机他没清理过一次相簿,每次都是直接备份覆盖。眼下正好有空,删一删吧。
先从十年前的开始……楚棋收的手指接连选中不同的照片和视频,点到一处时,鹿导的声音骤然响起:“哎,等等!”
楚棋收停住了:“怎么了鹿导?”
鹿导:“我刚才无意间瞟了一眼,瞟到一只兔子,我觉得很眼熟,方便给我看看吗?”
“方便。”楚棋收把手机递给了鹿导。
这些照片视频太过久远,具体什么时候拍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鹿导皱起眉头,眯起眼,头往后靠:“这只兔子……”
鹿导停在一个视频前,点开视频,里面是楚棋收和一只兔子在跳舞。
鹿导欣慰地笑笑:“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啊。”
楚棋收愕然:“什么?”
鹿导依然眯着眼睛,只不过眼神多了一分忆往昔的黯然神伤:“这是言明啊。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这身人偶外套。当时他被人骗了钱不愿回家,就找了这份零工做。”
鹿导:“那天我正好在隔壁街道采景,走到这儿时,一个男孩摘下了头上可笑的头套。当时我瞧见了他优越立体的五官,以及脸上的汗珠,汗珠打湿了他两鬓的黑发。他的眼神透露出不属于少年人的绝望和淡漠,那感觉就像是已经被生活打倒,当他察觉我在注意他时,抬头与我对视了一眼,我看到他的眼神中涌起一股情绪,一股让我觉得十分矛盾的情绪。”
楚棋收已经在座位上懵神良久,他凝视着视频里跳舞的兔子一言不发。
过了半天,他问:“是怎样一股矛盾的情绪?”
鹿导:“他没和你对视的时候,他光是看他脸上被汗水浸湿的疲态,会觉得他失意极了,但当他与你对视时,你又会觉得他眼里容纳着一种镇定到足以绝处逢生的倔劲。正是这一双有故事的眼睛打动了我,最终让我觅得良才。”
回忆到此,鹿导摇着头笑了笑:“后来他好像把那套兔子人偶的外套给买回来了,说是要留作纪念。”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坠入湖面,让楚棋收的记忆泛起阵阵涟漪。他几乎是刹那间想起了另外一个画面,让他终身难忘的画面——
一只毛兔子在众多记者身边发完了传单,穿过马路,拖着笨重的身躯来到了他的面前。兔子摘掉了头套,露出了言明的脸。脸上有细密的汗水,汗水打湿了鬓发。
绯红色的眼尾衬得他目光沉醉。言明抱着兔子头套,吻住了他的唇。
恍如隔世。
楚棋收重新拉起窗帘。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乃馨母女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而言明依然在原地堆着雪人。代表着雪人肚子的雪球被他越滚越大,已经有小半人高了。
楚棋收拿起一把伞快步奔了出去。
言明似乎没有在雪天撑伞的打算:“外面很冷,你先回去。我把这只雪球滚好了就回去。”
其实雪不大,太阳没被云层遮住,仍熠熠散发着暖人的光芒。
楚棋收顿了两秒钟,随后把伞丢到了一边。他上前一步,从地上糊了把雪拍在言明的雪球上:“言老师,我来和你一起堆雪人吧。”
言明问他:“不怕冷吗?”
“我不怕冷。以后我会一直和你一起堆雪人的。堆到我们老了走不动为止。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