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弈亭回眸看了看他,“是我父王的喜好,他说若松间无泉,便肃穆中少了灵动,泉兀自流,又太轻佻了些,两者放在一起,才是极雅致的。”
萧阁听着,总觉得有些熟悉,他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萧某府中好像也有这么一棵劲松伴泉,此前未注意过,现在听启韶一说,反倒觉得巧了。”
“上一辈喜欢这些,我倒没这个雅兴。”傅弈亭从背后缓缓抻出金雀鞭来,“我喜欢玩这个。”
虽然郦元凯一再强调让他藏隐锋芒,但是此刻晨光明媚耀眼,傅弈亭还是忍不住想要卖弄炫耀自己的武艺,因而麂皮皂靴一蹬,踩栏飞起,手中金鞭袭日破云而出,画出层层半透明的金色弧圈,似能与旭日一争瑰丽。金鞭已然璀璨夺目,他那爽利英武的腰身动作也煞是好看,矫健之中不输优雅,轻盈之中频展劲力,令人目不暇接。
萧阁望得入神,却见那人纵身翻下了悬崖,他怔了怔,忙上前两步向崖下瞧去。
傅弈亭余光看到他过来,嘴角轻牵,虚踏着初晨云海旋跃几周,又借着鞭策凌石之力腾跃起身,恰好落回在萧阁面前。
这样活动一番,萧阁才发现他其实还是少年模样,一身的薄汗蒸腾出松香的气息,脸庞仿佛也不再那样凌厉,口鼻间粗重喘息的热气隐隐拂在自己脸庞上。此刻萧阁突然觉得与他亲密了些许,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缓过神来,萧阁又戒备地向后退了半步,“早听说秦王善用鞭器,这几下龙蛇交舞,遁地入天,确实漂亮。”
傅弈亭盯着他腰间双刀挑眉,“萧王也让傅某开开眼界?”
“武艺实在稀松……就不献丑了。”萧阁笑着指了指山亭中央放着的箜篌,“倒是可以弹琴博秦王一悦,方才我来的时候便注意到了,这鎏金凤首箜篌,在大夏可不超过三架……”
傅弈亭眯眼笑道:“秦地乃中西部交通要塞,这从西域传过来的宝贝,傅某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萧阁走上前去,轻抚着琴头金红色的鸟喙和髹浅棕漆的琴身,“巧的是,萧某的府中也有这么一架,是先考从敦煌带回来的。”
傅弈亭没说话,他隐约听说过父王与萧文周在敦煌、云滇一同为政的旧事,想来这琴便是那时得来的。
再抬眼时,萧阁已落座在席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弄琴弦,清泉流云般透亮澄澈的音韵泄出,箜篌音色清雅空灵,与山间美景极为相配。那袅袅縆縆乐韵自耳而入,浸透脑海,涤荡心怀。傅弈亭看着他弹琴时文雅又略带疏狂的仪态,不觉已是痴了,直到曲到尾声,他才想起来,此曲为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之一阮籍所作的古琴谱《酒狂》,不想用箜篌奏出是这等韵味!
生这样的狐媚相,弄乐抚琴地勾引谁呢?
傅弈亭先是不屑,继而又想起此曲暗讽当时朝廷昏庸黑暗、政局险恶,与当下情形几乎别无二致,自觉好笑,这家伙竟用这个方法来劝诫自己。
傅弈亭只当没听懂,拍着手直白浅薄地夸道:“好听!比那些琴女弹得还有韵味!”
萧阁见他不上套,自笑了笑,将琴放在一边。
“怀玠兄,骊山想是你也呆够了,那便下山瞧瞧可好?” 傅弈亭也在席上坐下,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云鬓冰肌的漂亮侍女走上前来,持一壶煮水为他们烫茶。
“下山也好。只别太张扬了。”温峥两日前暗调了兵马来到咸阳,萧阁倒不急着回广陵,因为据传书来看,扬州那边一切还算妥当,就不知道那朝廷的苏云浦会不会为自己所用。
“这我明白,只带几名近卫即可。”傅弈亭指腹碾着金雀鞭上的刀刃,“秦地的达官贵人爱穿蜀锦,傅某也喜爱的紧,这些天有一批精品运至咸阳,怀玠兄有兴趣看看吗?”
萧阁心念一动,他知道川王陈广族亲自督办蜀锦织造,此次或许可以借机与陈广族取得联系…… 只是这傅弈亭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一时猜不透,因而敛下眼睫深思起来。
傅弈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忍不住打趣道:“我若容不下怀玠兄,早就下手了,没必要费这个周折。”
萧阁闻言轻笑, 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推脱就真显得小器了,于是颔首应下:
“也罢,悉听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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