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盛夏阴寒
窗外的兵戈相碰之声愈来愈近,可傅弈亭此刻已什么都听不到,他再难以遏制心头的震惊,那张英俊的容颜一下子变得像面具一般僵硬,惨白的唇微微发抖,嗫嚅着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郑迁得意地说道:“其实驻军那天夜里发水,他本已精疲力尽地爬上了高地,是我找到他,把他脸上划破了相,又在腰部砍了一刀,都不是致命的伤,只是把他打晕之前,我告诉他,是你叫我这么做的……为的就是让你们兄弟手足相残……”
傅弈亭如同被焦雷击中,原来三哥一直以为自己是害他的凶手!他也终于知道萧阁为什么会听到那样的传言……原来一切都始作俑者就是面前之人!
傅弈亭再抑制不住心头的悲愤,也再无法掩饰自己今日的计划排布,他像一头发疯了的狮子,揪住郑迁的衣领便将他从窗棂处扔了出去,随后自己轻功跃出,把郑迁按在地上拼了命地揍打!
罗刹武士的汉语并不很好,他们正听得入神,也早打定主意傅弈亭失了武力,这突然的变故令他们目瞪口呆,随后反应过来纷纷追了出来,拔出刀子想要将他们分离开,却发现周遭居然已尽是秦军金甲!
他们茫然再望向远处,穿着红袍的伊凡还在与禁军厮杀,冲他们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句罗刹语,武士们便丢下了郑迁,转而又去帮助伊凡。
傅弈亭已不想再去理会追剿叛军的事,他只一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郑迁脸上出拳,郑迁论武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几乎没有还手机会,早被打得像个血葫芦似的。
“陛下!陛下!不能再打了!”这时林益之、汤城一左一右来到他们身侧,死命地拉住傅弈亭,汤城急道:“陛下不能将他打死!还有那么多事要审问他,叛军名单还在他手里!”
郑迁睁开满是鲜血的眼睛,看到这二位昔日自己的同僚,心里一凉,他此刻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多年排布竟功亏一篑,也是我这次太着急了……原来你们这些时日都是做戏。”他喃喃说道,看了看他们,又转向傅弈亭,“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郑迁,朕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 傅弈亭大口喘着气,肋骨都涨得生疼,他不去回答郑迁的话,只问汤城道:“贺晨歌已救下了?”
“她被绑在贡院,我昨夜已潜入给她松了绳索,今早已有禁军安插在那里了,方才秦鹏传书给我,他已将贺大人救出。”
“好。上火瓮,蒸了他!”傅弈亭缓缓站起身来,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惊得在场之人不寒而栗。
“陛下请三思!”汤城吓得忙跪倒在地,“郑迁谋逆之罪虽重,身上却牵连无数隐秘,还是交由刑部审讯之后再立罪斩首不迟!”
“可朕等不及了。”傅弈亭何等狂傲之人,他断不会纡尊降贵地套郑迁身上的讯息,他自有纠察叛军的法子,此刻他痛恨郑迁到极致,反而牵唇笑了起来,“再说你问问他,他有可能说么?”
“还是陛下了解我。”郑迁吐出几颗被打掉的牙齿,笑道:“陛下,你身上有毒,活不过而立之年,臣在下面等着你。”
汤城闻言忙向周遭看去,好在林益之已带人去追逐围剿伊凡,这话没被旁人听见,他低叹一声,回身去吩咐人准备大瓮。
殷野前几日带着数万金甲军离开皇城不错,但留在这里的禁卫们已被傅弈亭调用到极致,这场兵变若论武力可能是叛军略高一筹,但傅弈亭胜在做局做得更早、更大,他早将伊凡、郑迁一干人套在了自己手心之中,因此禁军虽然这次直面了罗刹武士的狠辣强悍,难免地有些折损,却也维护了皇城的稳定,至于京都之外被郑迁收买的军马,傅弈亭也设了防备,只等着这次兵变他们冒头出尖儿,便一举抓获。
盛夏午后的京城本就像下了火,宫柳的叶梢都纷纷晒得起了卷,烈日之下,大瓮咕嘟嘟冒着蒸汽,地上柴火噼啪作响,热浪几乎烫得人睁不开眼,可是众人却都觉得背后汗毛耸立,胆寒心惊。
“你还有话么?”傅弈亭冷然问道。
“没了。”郑迁一笑,几个侍卫把他抬举起来,正要丢入火瓮,却被傅弈亭拦下。
他突然想起郑迁初到骊山之时,浑身脏兮兮的,还穿着少林的僧服,眼神里有一些犹疑和惊惧,但还是硬撑着前来叩拜自己。这些年过去,他眼神里这两样东西倒是越变越少了,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障壁,他办事越来越利落,说话越来越猥琐刻薄,态度也越来越谄媚……
这几年傅弈亭日益繁忙,也没心思再去琢磨他的变化,现在竟觉得似乎能理解一些,许是他年少时并不太懂仇恨,大了反而恨意种得越深,对自己愈发嫉妒,对权力也更加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