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辨此刻不怀疑荀彧的忠诚。水镜山庄的惨案给了帝国所有反叛者一个教训。你陛下还是你陛下。管你如何狡猾都叫你一夜灭门。荀彧忠君也顾家,还不至于把荀家丢下自己去跟刘协谋反。
那么反过来说,刘协也找不到荀彧,也不会投靠荀彧。
事情变得十分棘手。总不能刘协一直不出现,刘辨就一直不走吧。
回家之路就在眼前,伸手就能够着,却又给耽搁下来,叫刘辨毫不痛快。
同床共枕的赵云是最能感受到刘辨不快的。现在刘辨晚上都不同他撒娇了。于夜雨之事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冷淡。赵云再三劝他车到山前必有路,刘辨只是不听。
赵云甚至想出个馊主意:“你若真的不想干,下诏把皇位交给陈留王便是。”
刘辨敲他的榆木脑袋。赵云未免把人心想得太敞亮。宫中有多少人是踩着刘协上位的啊。贾诩、庞统,个个都坑过刘协。他们肯让刘协当皇帝。要真下个诏书,他们必定拼尽一切力量把刘协杀死在民间,叫他永远也不能即位。
反过来呢,刘辨但装出副妒忌刘协的姿态,假意要除掉他。这些谋士便会想方设法保住刘协,好给自己留条后路。谋士从不觉得养虎为患,他们更喜欢养虎自保。毕竟兔死狗烹的事情本朝发生过不少。君不见高祖皇帝把项羽打败以后,张良韩信等人是多么悲惨的下场!
所以找刘协这件事难就难在这。不论陛下真心想让位,还是想把他找出来杀掉,都是他同所有谋士的直接对抗。在这场战斗里,刘辨无法再征询贾诩和庞统的意见。
赵云看得透彻:“陛下从洛阳带回来的诸葛先生也许能帮上忙。”
诸葛亮是个好人选。孔明没得罪过刘协,应该不至于想着把刘协算死。可刘辨身上背着水镜山庄的血债,他不奢望诸葛孔明能帮他。
赵云道:“诸葛先生深明大义,他与水镜山庄不是一伙的。”
刘辨警惕起来。赵云怎么知道诸葛亮深明大义的?可见诸葛亮已经渗透了赵云。连赵云都渗透,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还要着了他的道。刘辨愈发感到强烈的威胁。再不回家,只怕铸造的大鼎也要给翻云覆雨的野心家给毁坏。
刘辨深吸口气,想出个毒辣的主意。他连夜起来,写好道诏书,再盖上玉玺,托赵云交给诸葛亮。
刘协没找回来,被曹操带走的玉玺倒找了回来。这方玉玺如今又是天下唯一的玉玺了。可是玉玺被毁,碎片回朝是众目睽睽的事情,所以天下人又默认没有玉玺。要害就在此处。若是鉴定玺印,玉玺是真玉玺,诏书是真诏书。若是按照常理推断,玺印根本不可能重现天下,所以诏书又可能是假的。
真真假假,是真是假,就看诸葛亮有多大本事了。
诏书是退位诏书。诏书里面的内容是把皇位让给刘协。
倘若诸葛亮无意延续水镜山庄的遗愿,诏书给他,他多半会烧掉或藏起不用。那么也就不会带来什么后果。若是他还想学着水镜庄逆天改命,那么他必定会拿着诏书寻找刘协,再叫刘协登基即位。到那时,便是诸葛亮与贾诩、庞统他们之间的争斗,刘辨光坐着看好戏就是了。
这主意是把自己最柔软的部位放到敌人手里。可也只有这样,才能叫敌人为我所用。
诸葛亮看罢诏书,叹道:“陛下是要逼死我啊。”
连赵云也不知道诏书的内容,不由得问:“先生何出此言?”
诸葛亮无言。当着赵云的面把诏书烧个干净。
赵云只好回来跟刘辨回禀。刘辨大失所望。诸葛亮也太怂了些,竟没有延续水镜山庄的风骨,也没上他的套。
但第二天诸葛亮就在朝堂请辞。自称来到洛阳水土不服,夜里多梦,希望回南阳种田。
这回轮到刘辨猜不透诸葛亮是什么意思。他是隐忍蛰伏,还是真的被昨天赐诏书的举动吓怕了?
但不论哪一种,刘辨都愿意放虎归山。
庞统对他这位同窗颇为忌惮。特意早朝以后面圣劝谏:“不可让诸葛亮回荆州。他但回去,只怕要重演水镜之祸。”
刘辨故意道:“我放他回去,也叫引蛇出洞。总得让刘协看到些希望,找个人投靠罢。”
庞统直皱眉:“只怕陈留王不会上当。”
“那就叫诸葛亮做大做强。朕打算助他成为荆州一霸,叫刘协入套。”
庞统惊呼:“陛下给他一州,怕是叫他翻了天下!”
庞统的估计是对的。诸葛亮的确是开挂一般的存在。但若说翻了天下也不太可能。后来诸葛亮刘备手里握着荆州益州,照样也只能三分天下。
刘辨意已决:“舍一州,换个陈留王,朕舍得。陈留王不除,朕的心里不安。”
庞统眉头皱得更紧。陛下要除掉陈留王的心是如此急切。他得给自己谋条后路。
因为陈留王其实就在庞统自己手中。
当初是水镜先生把陈留王交到了他的手中。
由此也可见水镜计策之高明。庞统与山庄素来交恶,生活又邋遢懒散,谁能想到山庄会把未来的天子交给庞统呢?别说一般人想不到,庞统自己也想不到。向来对自己白眼的老师竟丢给他这么重的责任。
那说明老师对他刮目相看了吗?庞统可不这么想。他反倒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人。更生发出倒过来清算水镜庄的心思。可以说水镜先生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刘辨身边有贾诩,如今看来又要重用诸葛亮,庞统心里有数敌不过二人联手,只恐将来东窗事发,于是便谋求后路了。
庞统便道:“臣请陛下赐臣益州。可掣肘诸葛孔明。”
刘辨其实怎么也想不到刘协会跟着庞统。只道庞统是拿诸葛亮当对手,也乐于见他们两人窝里斗,便大方地应下。
于是卧龙凤雏、荆州益州两个州牧走马上任。
等到两人都离开洛阳,一直默不作声的贾诩才给陛下上奏:“陈留王在庞士元手中。此刻仍然藏在荆州。”
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他在追查刘协的过程里,叛门的庞统也没放过。果然一查就查了出来。
刘辨不说话。谋士说的话都是半真半假。刘辨习惯了听他们说而不下决断。
贾诩道:“臣不敢隐瞒陛下。臣已着人将陈留王劫出。”
刘辨反问句:“你为何等他上任益州再说?”
贾诩道:“益州险要,山路曲折。庞士元不入巴蜀,不受群山阻隔,他与荆州的联络便畅通无阻,臣便无法迅速劫人。”
庞统本来想着益州有群山阻隔,能当个守土之王。却不想大山也把他的通信隔住。给贾诩抓住机会,一把拿下陈留王。
可是贾诩也不想把陈留王交给朝廷。他也要留后路。于是他又向皇帝回禀:“陛下恕罪。陈留王狡诈。臣的人劫出以后,不慎又把他弄丢了。”
刘辨一副不信任的表情。你当我三岁小孩?莫不是你自己藏起来?
贾诩将象笏和顶戴俱放到地上:“臣有罪。臣请告老……”
“好,你告老吧。自此在家里待着,没事不要出门。”
自从上次脚踢水镜,刘辨对谋士们就不再客气。贾诩既然想告老,就把他软禁在家里,日夜监视着,看他能翻出什么水花。
贾诩是真的要告老的。他真的老了。只唯恐多疑的陛下在他老了以后还不放过他,这才把陈留王劫出。劫出陈留王以后,他是真的放了陈留王。以贾诩的判断,庞统藏人之事迟早是瞒不住的。还不如让陈留王流落民间。民间何其大,想找个人是绝不容易的。
没想到他才退休没几天,陈留王就来到了洛阳。
贾诩几十年来头次有点慌。他生平只算漏两个人,一个是郭嘉,再一个就是莫名其妙跑到洛阳的刘协。刘协他来洛阳做什么?莫不是以为陛下还会信守当初身在曹营的的承诺,打算禅位于他吧?
贾诩连陛下如何对付陈留王都想到了。残害手足不是明君所为。因此陛下必定会对陈留王委以重任,把他立为皇太弟。这招实则“捧杀”。朝廷里害过陈留王的大臣不在少数,届时不必陛下出手,他们头一个就是要干掉陈留王。
陛下做的,跟贾诩想的完全一样。
贾诩已替陈留王感慨了无数回。毕竟是先帝骨血,毕竟他也有机会当皇帝。
贾诩感慨了大半个月,陈留王还没死。反倒是起本参奏陈留王作威作福的官员被革掉官职。
贾诩本以为这只是皇帝想做足戏,不料又几个月过去,陈留王在朝中的势力愈发炽盛。
贾诩有点懵。难不成陛下真把陈留王当成了接班人。
合欢殿里,刘辨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系统的播报。前几日荆州快马来报,刘玄德的聚仙台快要修好了。只稍等聚仙台完工,大汉一十三州的大鼎便能广聚天下灵气,产生扭转时空之功,把他和赵云送回现代。
赵云不是特别相信刘辨的话,且当话本听着应着。刘辨则激动不已。愈发加快对刘协的培养。瞅着时机快到,他已备好了传位诏书,就等回家以后刘协即位。
系统君的消息比快马传来的消息快得多:“号外号外,荆州聚仙台已经完工。时空隧道将于一炷香后开启。”
刘辨乐得从蒲团上跳起来。
赵云不知他为什么乐,刘辨只招呼他:“把刘协喊进宫,快。”
刘协正好在前殿理政,来得十分快。
刘辨把传位诏书交到弟弟手上:“皇兄答应过你的。”
刘协看着手里的诏书不说话。
刘辨也不同他多解释。他感觉刘协回宫以后内向很多,干事勤勉,也不张扬,他以后会是个好皇帝的。刘辨拍拍他的肩膀:“皇兄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
刘协冷冷一哼。
刘辨不知他哪里不满意?当皇帝还不满意?
刘协将手中的诏书往天上一抛,任它自由地落在地上。
“皇兄要杀臣弟,早该杀了,何必惺惺作态?我就是厌倦了流亡,才回到洛阳等你杀的。”
“我是真的要传位于你的!”
刘协才不信。他又不傻。看不出皇兄的捧杀么?他只不过想回到洛阳,就算死,也能有个正当的皇子身份。这几个月来,他每日都在盘算着死亡的滋味,每天都活在地狱之中。后来他才发现,不死比死是更大的折磨。他的皇兄找人参他,又保他,也许就是要玩弄他的生命,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当他看到传位诏书的时候,他反而坦然了。
天底下不可能有放弃皇位的天子,除非他想杀人!
刘辨时间宝贵。他还要交待好多人好多事,把帝位好好传下去的呢。他叫刘协捡起诏书,以后好好当皇帝。
刘协摇着头:“臣弟也给皇兄准备了一份厚礼。”
刘辨有些意外。看刘协的表情,感觉他说得不是好事。不过不要紧。眼下大局已定,他人都要飞升走了,还怕他什么礼物?
只听得系统发出刺耳的播报:“荆州大鼎毁损,能量受损,能量受损。”
刘辨瞪大了眼睛。
刘协笑吟吟地说:“早知皇兄在修什么聚仙台。我特命人埋下□□,台成之日便炸它。可坏了皇兄的好事?”
反正刘协一心求死,就像临死前激怒他的皇兄。
刘辨真的给他气疯了!他可是真心想把帝位传给他弟弟的啊!这下可好,朕走不了,你也别想当皇帝。
可是系统却不争气地倒计时六十秒。
刘辨急得叫出声:“大鼎损坏启动个屁!”
“系统已启动,无法中止。”系统君遗憾地说:“主人放心吧,回不去现代,还可以到别的时空吖。”
刘辨:???
刘辨没想到最大的败笔,就是当他想真心待人的时候,反而给那人转身捅了一刀。这种痛也许郭嘉荀彧贾诩他们都经历过。轮到刘辨也要遭这份罪了。
“三,二,一,发射。”
刘辨只能无奈地看着眼前白光闪过,然后失去了意识。
他只遗憾那束白光没能带着赵云一齐走。他依稀记得赵云朝他跑来伸手抓他,却抓了空,什么也抓不到。
刘辨醒来时只感觉身后湿漉漉的,周围的青草的芬芳,偶尔还有几声羊鸣。他将眼睛睁开,天很蓝,云不多,地上的树显得格外高大。
不,不是树变高,是他变矮了,短手短脚,四五岁的孩儿模样。
天啊,怎么变成这副死样子!
图书馆系统正在加班加点地计算,还没算出来传送到了哪个时代。
树的后边传来个尖尖的声音,这种声音一听,就是宫里太监的声音。
但听那太监带着哭腔,与身边的人道:“望童师父好好照顾殿下,莫教人欺辱了他。”
刘辨从树后探头去看。只见那位童师父气度不凡,手里握着的□□,赫然正是赵云惯用的亮银枪。
童师父发现树后小童偷看的目光,和蔼地朝他走来,摸摸他的小脑袋:“走罢,随为师上山,正好与你师兄做个伴。”
刘辨本来郁结的心思一扫而空。
有师兄相伴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