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行察觉到娘子在发抖:“怕?”
杨非雪浑身潮湿,颤着牙齿道:“唔,我怕疼。”更怕死。
高长行被她的反应吓着了:“是否哪里不适?”
她摇头:“居安,你别抱我,我抱你可好?”
高长行愣了愣,她从他的目光中仿佛读出‘异类’二字,许久才听他回一个字:“好。”
她趴到夫君身上,心满意足抱着,高长行身上笼着不知名的香,十分温和,她贪婪地嗅了嗅,心逐渐平和,沉沉睡去。
杨非雪打小寝息有怪癖,怀中总要抱着什么才能安心睡,惯抱的物什是杨大业缝制的布袋熊,成亲那日没顾上,未曾想,头一次抱人也能定心一整晚,又连抱了两晚,她总不大好意思。回门时记着带了,但她爹说嫁女儿那日人多,没留意她的东西,估摸被哪个挨千刀的顺走了。
高长行笑如春风:“无妨,有我即可。”
日日抱着他睡?杨非雪看着他,她倒没什么,可总得有人给他生孩子。
她爹当她是泼出去的水,断不肯再给她做一个布袋熊,一咬牙,杨非雪决定自己做,然,抱着高长行的手感甚好,孩子之事也尚早,便一直搁着,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高家有两位姨娘,眉眼间有三分相似,却不是亲姊妹。一日,私底下说漏了嘴,道出高长行娶妻因由,高家太清正,底下人又太多,入的不及花的,常常捉襟见肘,娶杨非雪是为了绑上一个柜坊。
此话入了杨非雪的耳,她信了,她爹旁的本事没有,只一点,钱多,每日银子如流水往外散,也还是花不完。
高家瞧上的原来不是她杨非雪,而是她亲爹杨大业。
高长行有她这个美人在怀,却能坐怀不乱,她也琢磨过他娶自己是否另有所图。她与高长行委实不大般配,除官服外,他钟爱素色,或白或青或蓝,她喜艳色,花红云橙,鹅黄滚紫,越醒目,越爱。
那又如何,他们既是夫妻,便是彼此的人,眼下处着不腻,相看不厌,哪日他用不上她爹的银子,递来一纸休书,她再同他守着距离。两位姨娘若是以为那番真相会让她傻乎乎远离这个绝佳夫婿,当真是高看了她的骨气,也小看了她脸皮的厚度。
夫妻二人相携回府,高哲不知被谁触到逆鳞,无半分好脸色。每逢夫君发火,高夫人许如华低头诺诺,不言不语,一瞧见儿媳回来,视线移到其小腹上,目光灼灼,每每如此,杨非雪便觉婆婆十月后欲送她上西天。
夏姨娘领着长路,严姨娘牵着长潭,离暴怒中心远远儿的。杨非雪二人才踏步进厅,长路长潭大哥大嫂地叫,嘴甚甜,眼睛黏到大嫂手中的纸袋上,长路刚到舞勺之年,长潭才是童龀,看到他们,如见到缩小的高长行,杨非雪看着欢喜,对小叔子们甚是疼爱,回府路上,但凡有闲嘴食物,都会顺手买来。
杨非雪一人分一袋,里头是糖炒栗子,刚出锅,正热乎,现吃最好。
严姨娘教长潭向杨非雪道谢,夏姨娘盯着两个纸袋,势要盯出个洞来,让栗子全滚出去才好,杨非雪装作不知,左右看了一圈,问高长行:“仲宁呢?”
高长行还未开口,高哲拍案怒道:“别跟我提他!”
杨非雪腹诽,我分明是跟居安提的他。
高长行还有一个弟弟,高长志,表字仲宁,两人虽是一母同胞,性子极不同,长行喜静,长志喜动。高家祖上从文,中途落魄几代,到高哲那一辈,终于再次登入朝堂,誓要成为朝廷常脉文官。高长行文武兼修,两者皆是上乘,长志小长行五岁,未量好力,以为自己能同哥哥一样做个文武全才,也要两项齐学。不想,学了武后,那文书于他便如驱鬼符咒一般,再看不进去,反倒武功越练越顺,尚武堂中占得前二十。
此次科举,高哲将二儿子的名报了上去,谁知,高长志不止未现身,还赶到武试那里拿了名第回来。本是件喜事,然而,高哲认为他没去文试是怯了场,丢尽了高家祖先的脸。
自打高长志武考场回来,他爹便罚他跪祠堂,好好思过。昨晚,高哲去祠堂见长志,长志眼神不大好,没看到他娘递给他的眼色,从三皇五帝到秦皇汉武,说尽武志,高哲一气之下赶他出家门,他乐呵呵地起身,挥一挥衣袖,啥也未带,风风火火地走了。
高哲这场气,生的是高长志彻夜未归,还是其不知悔改?谁都不清楚,谁不敢出声求个明白。
除了高长行。
“爹,您别动气,仔细伤了身子,仲宁那里,儿子找个机会跟他谈谈。”
对着自己的大儿子,高哲语气瞬间缓了许多:“居安呐,你忙自己的,别管那小畜生,我倒要看看,这个逆子能在外面撑多久!”
杨非雪搅着手指,高长志有红叶馆的钥匙,上头还有她这个大嫂罩着,撑它个十年八年的应该不成问题。
高哲忽而眼一瞪,瞪到夫人身上,怨气也一并移过去:“看看,看看!都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四个女人齐齐想到,长行长志乃至小的长路长潭,哪个儿子记了事后不是由他说了算,长行不止长得端端正正,还发了杈,是他的功,往斜了看,长志仿佛长歪了,便是旁人养的不对。
高夫人许如华满面委屈,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行止教养绝非一般,且将丈夫视为天,她一句也未反驳,沉默忍下指摘。
杨非雪同情地看了眼远远躲开吃食的长路长潭,再瞧了瞧满面宏壮决心的姨娘们,不知下次带颗蒜头回来,俩小子会不会当作至宝。
携着大嫂曾给的钥匙,高长志果真在媒人馆,生龙活虎,满面灿笑,完全看不出跪过祠堂。
杨非雪端坐案前,轻摇团扇,欣赏着指甲上喜人的颜色,拿出兄嫂架势来:“如实招来,红楼楚馆去了几次?”
高长志连连摆手,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没——”
“还敢说谎!”玫红团扇将风轻轻送进鼻端,杨非雪双眼如火炬:“你平日闷头练武,只有一身臭汗,今日不止熏了香,”细细辨了辨这味,香而不腻,甚是喜人:“还是罕见的凌香花,你几时这样讲究了?”
末了,开始板上钉钉:“是在哪个歌女舞女屋内得的香料?昨晚干什么去了,现在坦白可从宽处置。”
高长志觑大嫂一眼,悄悄后退半步:“大嫂审人做派,可越来越随大哥了。”他爹严苛待他,他面有惧意,心中却是不怕,他大哥对他不一样,表面正经问话,可渐渐会歪曲事实,直击溃心防,奈何无辜的他词与理都夺不回来。
杨非雪闲闲道:“我这是夫唱妇随。”
高长志嘟囔:“大哥可没拉我去劫人家马车。”
“我那是找人帮你练手,不然你这武试能打出名头?”杨非雪拉回话茬,斜斜瞥了他一眼:“再不交代,我便将你交给你爹,还有你大哥,你也知道你大哥的断案之才,堪比刑部……”
高长志怵了一下,仍是不肯明言。杨非雪端看他的神色,话锋一转:“自然,你大嫂我一向通情达理,凡事都能有转圜余地。”
高长志欣喜地看向大嫂。
杨非雪苦恼地哀叹一声:“近日有件事,甚是挠心。”
他终于瞅见希望,弯下腰来:“嫂嫂请讲,小弟愿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