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打那日被罗小琴拉走,整俩月,吴才都未回来一次,书也没去说。
一月前,胡清亲自来红叶馆,问杨非雪知不知道他妻子在哪儿。居然问到这里了,杨非雪心里嘀咕,罗小琴没回去,那跟吴才去了何处?当着胡清的面儿,她自然不能扯到吴才,只郑重地说,自和离那日起,她便没再见到罗氏。
胡清走后,杨非雪暗暗猜度,吴才怕不是有意撂摊子不干,真的跟罗小琴跑了。
有缘茶楼近日得了一个新的说书人,传闻是位俊俏小郎,为人甚实在,撤去屏障,只一把折扇,一方惊木,变化不出奇妙之声,全使原声,但,贵在抑扬顿挫,情感充沛。闻者,该落泪时,一滴未少,该哈哈大笑时,一声不差,该拍掌叫绝时,毫无吝啬。
有了讨喜新人,吴才那位旧人正被渐渐遗忘。
杨非雪盘坐在姻缘树底下,细细盘算了会儿,吴才丢了说书的饭碗,定要常赖在我红叶馆,失了本业挣钱的路子,他会将全部心力放在红叶馆,吃穿用度不计,他娶妻生子、孩子上学堂、孩子娶妻、孩子娶妻生子……油水都得从红叶馆刮。
她岂不是,不止养他一辈子,还要养他们一大家子一辈子?
不行不行,他的饭碗得捧着,好好捧着。
这日,杨非雪抄上家伙,叫了高长志,领着良辰,带上哑叔,浩浩荡荡前往有缘茶楼,欲砸一砸小白脸的场子!
他喜欢露脸?她便不爱看脸,他不会变声?她便偏要听风雨之声!
茶楼听客满座,皆屏息以待,帷幕缓缓拉开,说书人真容立现。良辰‘咦’了一声,杨非雪的狼牙棒咣当掉地,高长志将剑默默放回剑鞘,哑叔低垂的头未抬起过。
新的说书人长身玉立,眉清目秀,一看便知是女扮男装,台下诸人是被糊涂油蒙了心还是从没见过女人,竟以为她是小郎?等她一开口,疏阔男儿之声让四人齐齐变成木雕。两月不见,她脱了胎,换了骨,不再是初见时的举止粗鄙,亦不是和离时的凄凄之色。
听罢一场,有个十来岁的伶人过来,领四人去后台。
吴才以一种极其欠揍的表情现身眼前:“我收的关门弟子,如何?”
他早料到杨非雪会来,一直在这里等她上门,见到几人都带了家伙,他感激涕零,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泪,一口一个没想到,没想到她如此关怀他,没想到大家都如此重视他,没想到等了俩月,终于等到大家想起他了,以后他定留在红叶馆,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报恩之法千万种,他为何偏偏选了恩将仇报?
杨非雪劝他慎重,人活一世,看家本事万不能丢,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惦记这个又念着那个,往往两头都落不到好。
吴才拍着胸脯让她放心,说自己绝不会再寻旁的生计,说书手艺后继有人,今后,他对她、对说媒、对阿桃、对红叶馆都绝无二心。
杨非雪的头大了一圈,先按下此事不提,问起这位新的说书人:“你对罗氏做了什么,让她完全换了一个人?”
吴才得意道:“小琴很崇拜我,自己素日里有事无事总学我说书,时间长了,自己也打了些根基,再经我一点化,呐,她就继承衣钵了!”
良辰惊讶地问:“两个月就能学会说书?太厉害了!”
吴才更加得意:“旁的不用学,只一招,学会一种男声,男女混淆,雌雄难辨,是吸引看客的一条路子。”
罗氏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百事通,专做说书之用,帝王将相、江湖侠客、书生小姐、名伶娼妓,人间百态,多变瑰丽,她快速融入而今的生活,饶是胡清此刻坐在台下,亦不一定敢认她。
她这么快脱离昔日泥淖是好事,杨非雪却犯了难,不知他二人复合之事,还要不要继续。
自打将他们的和离书送到户部,胡清先是每日差人来取,后来隔一日,两日,三四五日,这个月,一次都没来过,不知是等着红叶馆送去,还是想通了,忘记和离这回事,跟罗氏好好过日子。
分开后,各自安好,等复合了,会不会又一地鸡毛?
吴才提到胡清,罗氏第三次登台时,胡清跟几个朋友恰好途径,看到台上跟妻子相像的小生,他傻眼了,没听妻子提过自己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弟弟呀?心下有疑,他偷偷潜去后台,听到妻子原声说话,狠劲揉眼,妻子啥时候男不男女不女的了?
胡清要找罗氏说话,被人赶出去,他不气馁,一连几日去找妻子。罗氏对谁都不生气,唯独对他,变回了泼妇。
兴许胡清天生喜欢挨揍,喜欢被骂,罗氏骂得越凶,打得越狠,他越高兴,拉着妻子小手,兴奋地说妻子还是正常的,还是原来那个。他嘿嘿地送上脸皮,让妻子任意打,坏了也不打紧,罗氏骂的难听话他都一一应下,绝不还嘴,无赖得紧。
结果,有缘茶楼出了首条规矩:名叫胡清者不准入内。
这依然难不倒他,胡清毫无下线地改了名字,罗氏叫万事通,他便叫百事顺,腆着进茶楼听书,狗皮膏药一般非贴着罗氏,谁都奈何不得。
他这样,早晚要抖出说书人的女子身份,影响生意,为大局着想,馆主让罗氏想个法子稳住胡清,打无用骂无用,罗氏采纳吴才提的迂回战术,假意和解,再让其知难而退。
罗氏每日说完书,回到胡清家,被胡清当祖宗一样供着,生怕她有丝毫不顺心。
胡清一遍遍情真意切地赔不是时,吴才偷听了个大概——
红叶馆和离那日,他跟妻子争吵的余气未消,一心要离,心里堵着一口气,非要拿到和离书,让妻子后悔才行。谁想到,不出两日,气全没了,过了五日,开始想念妻子,十日后,日思夜想,临睡前不被骂一顿根本睡不着。
他娘见他理智回来了,哆嗦着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对父母不孝,对妻子不忠,是个畜生,让他赶紧将罗氏接回来,他早去罗家接人了,岳母和妻弟都说,罗氏没回过家,只按照惯例,差人送了一笔钱回去。
除了婆家和娘家,妻子还有别的去处吗?胡清找了好些认识的人打听,都说没见到,他甚至去了红叶馆,向月下仙打听,也没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