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由进文护送,杨非雪二人一早出发,洛阳城外,杨非雪抱着高长行温存了好一会儿,拣些要紧的话叮咛,最后发现着实无话可交代的,才依依难舍地松开:“我在家里等你,等你回来。”
高长行张了张嘴,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道:“好,我一定回去。”
马鞭一扬,车上路了,杨非雪捂着脸,昨晚未流的泪哗啦啦全淌下了。良辰吓得不知所措:“小姐,再有一月便能再见了,莫要太过伤心。”又喃喃道:“姑爷也是,眼神悲伤的,好像大家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杨非雪鼻头红红,啐了她一口:“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良辰咬住嘴唇,只做表情,不再讲话,怕不吉利。
两日一夜后,三人抵达长安,进文将主仆二人送至弘福寺后门,车头调转,杨非雪下车入寺,留他二人话别。弘福寺的小沙弥识得她,弯身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引她到居士寮房。
灵智大师法坛早已结束,杨非雪用过斋饭,拜了半昼佛,为众人祈福,日头当中之时,告辞离开。弘福寺的正门口,赵妈覆手而立,不知等待了多久,一见着她,迎了上去:“少夫人辛苦了。”
杨非雪瞧了瞧她身后的马车,摸不清她是今日恰好来,还是日日都来,唯有不变应万变:“不辛苦,只是佛法精深,灵智大师法坛之后,少不得要耽搁几日参禅。”
赵妈扶她上车:“少夫人孝心昭昭,可感天地,一连几日的祈福,让夫人的头痛之症减轻了不少。”
“婆婆的头痛症又犯了?”话才一出口,对上赵妈伶俐的眼神,杨非雪意识到什么,忙严肃道:“为婆婆祈福,本就是身为儿媳的责任,只盼能代婆婆承受此苦。”
“佛门之地,请少夫人慎言。”
杨非雪纳闷了,到底要如何说才能满她的意?既是慎言,少言则慎言,便闭口,一个字也不说了,马车一路颠簸,她挺直身子端坐了会儿,甚是无趣,眼皮沉沉,脑袋一耷一拉,头沾到棉枕,睡了过去。
赵妈掀帘看了看,良辰紧张得咳嗽了好几声,车内人儿都未有反应,赵妈摇了摇头,面色严峻。良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正要想着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踹马车一脚时,赵妈目光突然就对准了她,她一愣,眼皮往上一翻,装作在看天。
赵妈一把握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她不敢使力挣脱,被迫随赵妈地落后几步,跟在马车后头。
赵妈冷硬质问她少夫人这几日到底去了何处,她抿嘴坚决不答,赵妈道,她若是不说,便只能如实跟高夫人禀报,少夫人是经不住寂寞,与人偷偷私会。这可不是什么实情,良辰急急替小姐辩解,少夫人是去洛阳找大公子了,不信,等大公子回来可亲口相问,莫要冤枉少夫人。
赵妈未再问什么,只威胁她,此事谁也不许说,连少夫人也不准告诉,不然,会让高夫人赶她出高府,甚至长安。
良辰被赵妈威严震慑住,弱弱地点了点头。
早在三日前,冰雪开始消融,许如华见路滑难行,便派赵妈接少夫人回家,出家人不打诳语,并杨非雪提前也未和弘福寺通气,赵妈未见到少夫人,沙弥告知赵妈未看见杨施主听禅。
赵妈派小厮去高府送口信,言少夫人听闻夫人头痛症发,决定斋戒四日,为夫人诵经祈福,再行参禅之事,怕会耽延几日。
而赵妈在弘福寺周边民宅住下,每日在寺院门口等着,将等了三日。
杨非雪不知内情,瞧见高夫人面色憔悴,头戴棉厚抹额,心下担忧:“娘可好些了?”
许如华携了儿媳的手,越看她越顺眼:“好雪儿,难得你有如此孝心,这些日子受苦了,瞧瞧,清瘦不少。赵妈,你吩咐厨房,多做几样非雪爱吃的菜,给她好好补补身子。”
杨非雪不明所以,只维持着笑容。
高夫人身子不适,杨非雪想着长行不在,自己要为其尽孝心,接过赵妈的差事,每日晨昏定省,伺候汤药,高夫人心力不足,将府中杂事交由其处理,赵妈从旁相协。打理府事不比做媒,每一样都得学,赵妈不怒自威,有她在手底下监着,虽规避不少失误,杨非雪却觉得如履薄冰,每一日都得端着笑,累人得紧。
赵妈看出她暗藏的情绪,面无表情道:“喜怒不行于色,这是少夫人需要学的,哪怕再不喜欢,也不能叫人瞧出来,精于此道,对少夫人说媒也绝对是一大助力。做好了分内事,再如何去做分外事,都不会有人微词。”
杨非雪由衷钦佩,赵妈总是有本事敲中她在意的事。不过,赵妈如此自然地提到她做媒之事,着实让人意外,高家上下,唯她对自己微词最多,高夫人只是偶尔言语上旁敲侧击,赵妈却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看不惯。某次红叶馆发生了一起二男争一女的乱子,还惊动了京兆府,赵妈闻后直接与高长行杠起来——
“为何这种事偏生出在了红叶馆,可见是红叶馆的营生不安全,再开下去,后患无穷。”
“赵妈,仔细你的言辞。”
“大公子,老奴是忠言逆耳。”
“我的妻子自有我来操心,无须劳烦赵妈的逆耳忠言。”
杨非雪对天起誓,她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恰巧午憩醒了。听到这么一出,心中小人抬起扛来,你们高家下聘前该查过我,既查了,便会明白我嫁了人也一样是媒人,介意便不要娶,娶了便受着,又要娶又要介怀,是何道理?
此番话,她也只能每次在心里过一遍,万万不能宣之于口。
她也曾在某个夜晚,在给高长行研磨时,问他是否介意妻子在外抛头露面,他若介意了,她会考虑收手,安心做个幕后老板。做如此问,是缘于那个白日,高夫人旁推侧引地说,高长行被同僚调侃娶了一只母狮子回家,还是带着陛下特许的母狮子。
她是深思熟虑之后认认真真询问,彼时,高长行正提笔帮集贤书院誊抄卷宗,他的手停住,思了一瞬,抬头,看进她的眼睛里:“我希望,高长行妻子的身份,带给你的不是束缚,而是无能为力时的一个依托,我不介意旁人言语,非雪,你也无需介怀。”
当时,正是春夏交替之际,风不冷不热,窗户半开,有芍药和茉莉的香气吹进,她觉着,自己被花香熏得,心醉了。
杨非雪到底是个脑子灵活的,恩威并施,拿出对付难缠客人的法子去管教某些个欺她年轻的刁婆子,再褒奖一批人,树立威信,又不真正越俎代庖,紧要抉择权仍在高夫人手中,下人们对常不担府事的少夫人改了看法。
高夫人头痛渐好,杨非雪主动归还府事,落得一身轻,回了红叶馆。
红叶馆冷冷清清,王阿桃闲得数了两遍姻缘树上的小牌,统共二百一十七个,哑叔无甚变化,砍个木头都能打发一天,吴才据说无聊的去茶楼说了一天的书,眼下杨非雪回来了,一个个的如同苍蝇见着臭了的破鸡蛋,纷纷围上去,杨非雪受宠若惊:“真没想到……我在你们心中这样重要,难不成,离了我,你们都不过活了。”
王阿桃摇头:“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没有你挣钱,还真的无法活下去。”
“虽然很奇怪,但听你这样说,委实有一丝丝感动。”
哑叔沉默地将一珠盛开的兰草递给她,杨非雪宝贝地抱着:“天底下最好的花匠就在我们红叶馆了,多谢哑叔,居安定会喜欢。”
吴才斜了一眼兰花,劈头盖脸地问:“你去哪儿了,我去高府找你,他们说你去了弘福寺,可我在寺中也未找着你?”
杨非雪信口道:“你未找着便对了,婆婆头症犯了,我闭关为其祈福,谁也不见,这几日家中有事,脱不开身。”为免大家再追问,她岔开话题:“真的没有一个人上门求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