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
等蚂蚁四散得差不多了,吴才往深探了一点,捉住一直格外大的蚂蚁,浑身黑中显白,是蚁中的佼佼者了,吴才仔细捏住,又捉五只普通黑蚁。还了锄具,二人和六只蚂蚁风风火火赶回平康坊。
月色清冷,街上两只人影越拉越长。
“你要用蚂蚁解题?”
“正是,这个是母蚁,一个窝中只有一只母蚁,想来公蚁们早已熟悉她的气味,与你说媒的道理一样,母的在一头,公的想要跟她滚床,会使尽浑身解数走到她身边。”
杨非雪想了一瞬,明白他要如何解题,只是这话说的……怎么那么龌龊。
二人回到平康坊时,尝试解题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用绳子拴的东西也千奇百怪,皆无果。有人觉得无趣,干脆放弃,觉得那四十年才雕出的冰刻也不过如此,看多了也是腻。
吴才捧着蚂蚁上台,芊琴抿嘴,这次连眉梢都是笑意:“公子请。”
吴才托芊琴保管五只公蚁,芊琴拿来透光盒子装着。吴才给余下的一只公蚁身上绑了细线,塞进一孔口,母蚁放在另一孔口,牙签挡着不许它动,过了会儿,公蚁原路返回,吴才再给了它一次机会,不多会儿,公蚁还是回到出口。底下有笑声,吴才毫不在意道:“这只是蠢的,再换一只。”
遂又绑了一只,这只是个聪明的,几口茶的功夫,找到准确出口与母蚁相会了,众人齐齐拍手喝彩,仿若在为这一对佳偶高兴。
得了冰刻,杨非雪真诚夸赞:“一比较之下,我发现你的脑子还挺聪明。”
吴才难得谦虚又正经道:“不是他们笨,也不是我聪明,而是能解此题的难进平康坊,进平康坊的只见过蚂蚁,却从不会弯身去仔细瞧。”
从洛阳回来已一月有余,正是高长行归来之日,可上封书信中,高长行说书院有些杂事需处理,会晚几日,几日是几日,还是十几日?他未写明白,杨非雪心中那个叫‘去洛阳’的小虫子蠢蠢欲动,谁知,第二封信随之上门,单提一件事,洛阳不许她再偷偷溜去。
杨非雪吐吐舌头,不去便不去!不过……偷偷去不成,她大摇大摆地去。去向高哲夫妇请行,半路遇见赵妈,赵妈猜出她的心思,只说,大公子奉旨去洛阳讲学,无旨,亲属不准随行,她去请求,除了徒增主君不快,不会起任何效用。又软下声调劝,奴婢知道少夫人心切,可也要替大公子多考虑一些。
杨非雪放弃了要去洛阳的念头,甄家小姐与郑秀才的事悄然浮上心头,这一桩婚事做完,长行便也该回来了。
再次踏足蓝山县,路过茅草棚,三月前两位江湖客在此比试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日大雪中,天涯一刀客与云舒客杀到最后,都没落下好,身受重伤,若是没遇到杨非雪等人,大概只能坐等冻死或血流干而死。人皆有恻隐之心,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二人带到红叶馆,包扎了伤口,换了干净衣衫,让他们在馆内养伤。
都说江湖人重义气,救命之恩如再生父母,凭空多了俩孩子,杨非雪还未想好要讨什么报答,谁知,翌日良辰端汤药推门进去时,房内只有凌乱的被褥,和好几滴血,再到另一房间,亦是如此,杨非雪安慰大家,江湖人不拘小节、独来独往、天盖地铺,大约不喜欢住在这么舒服的地儿。
甄家住在蓝山县的东边,杨非雪和吴才却在岔路口,折了方向,往西边而去。
颜家与甄家的婚书作罢伊始,颜俊心中并无太大差落,只想着甄家小姐或已失贞洁,绝不配为颜家妻,可偶得一次机会,撞见了甄小姐出门上香,帷帽被风吹落,露出容颜,颜俊心中激荡,不自觉地竟原谅了她与郑青瑜的苟且之事。他便央求爹寻一媒人,再亲登甄家门,商讨结亲之事。
他爹原本也在想法子与甄家攀关系,儿子既不介怀了,他自然拉得下一次脸。然而,甄赞是个脾气又臭又倔的,不肯与颜家攀亲,请其另寻高明。颜俊又恼又羞最终成了怨怒,我不嫌弃你你倒是嫌弃我来了?他爹更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我亲自登门你居然给我摆脸色?父子俩俱认为罪魁祸首是郑青瑜,便开始处处针对,郑青瑜被愿租主扔了铺盖,随后住客栈,客栈满,住破庙,被要饭的驱逐打骂,村里也无落脚地,最终只能露宿在外。郑青瑜身子原本单薄,几日风餐露宿,病倒了。
看来,不止能逼迫其离开长安境地,连他小命都会丢在这里。
这仍旧不能解气,郑青瑜该死,甄春雅更该受折磨,她若有一丝廉耻之心,便不会跟郑青瑜同居一处,居然还瞧不上他?尤其发现甄家一个小厮在偷偷接济郑青瑜后,颜俊更是怒不可遏,奸夫淫妇,到底让他抓到把柄了,他将事情禀告给他爹,他爹便着人散布谣言,说甄春雅面貌丑陋,行为不检点,曾受人污奸,让其名声尽毁,吓得媒人不敢上门。
这些谣言散布之时,杨非雪正在洛阳,没闻见一丝风声,也是来蓝山县前,她跟一蓝山县附近的媒友闲扯,那媒友说与她的。
沾染上那一对父子,也合该他们倒霉,那父子行止如此肆无忌惮,显是欠收拾,早晚会受到教训,污蔑之罪顶多能罚些银子,或吃几日牢饭,总要私下里给些教训,让父子俩一生受用,再不敢作恶。
几经打听,杨非雪得知郑青瑜辗转被一好心妇人收留,那妇人孤苦无依,住在县西头,此去,先不提亲事,她只想瞧一瞧这位书生,是否有望与甄小姐结合,再寻机叹一叹他的口风,若合适,便去甄家商议。
过了一条细长的耕路,是一座茅屋,粗布荆钗的妇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编竹筐,身旁有条大黄狗乖巧地卧着,尾巴左右摇动。突然,黄狗瞧见两个生人,心中警铃大响,‘汪汪’狂叫,撒开两只蹄子便冲过去。
杨非雪哪见过这阵仗,腿一抖,脚一滑,险些掉进两旁田中,吴才眼疾手快,抓住她,挡在她身前,在黄狗快要一头撞上之际,急中生智,吹出一串口哨,散乱的音律,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却叫狗儿往后退了几步,舌头长伸,两只前蹄立起,讨好似的靠近吴才。
吴才握住它的前脚,再摸摸它的头,黄狗更欢了。
杨非雪躲在吴才身后,露出两只眼,瞧见吴才的动作,眼睛直了,他还有这本事?吴才笑着问她,要不要试试?杨非雪心有所动,怯怯伸手,黄狗龇牙咧嘴,她缩回了手,紧紧抓住吴才的衣襟。吴才再次吹动口哨,黄狗由龇牙咧嘴转为伸舌头,表情似乎也变了,吴才抓住她的手腕,靠近黄狗的脑袋,黄狗对陌生的手十分排斥,又见吴才的手也在上边,闭着眼,神色倨傲,极不情愿地受了这一摸。
杨非雪多摸了几下,黄狗晃动脑袋,忍受着。
“好玩吗?”吴才问。
“好玩!”她玩够了,收回手:“这本事你也有?”
吴才对黄狗一扬手,黄狗四只爪子朝地,往前狂奔,给两人带路:“模仿动物们的声音是说书的根基,我便是在模仿的途中学会与一些动物交谈,用人类的方式。”
“你是怎么长大的,尽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同你一样,一载一载长起来的,没省过一日。”
二人跨上小庄台,妇人起身,黄狗正卧在她脚边。
杨非雪左看看,又瞧瞧,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妇人说,确实有位书生住在这里,不过那书生两日前请辞了,说是要回城中读书。杨非雪跟吴才相视相疑,郑秀才的盘缠,能在城中逗留?
吴才眼珠一转,从腰中掏出一面牌子,举到妇人面前:“实不相瞒,那位郑秀才犯了事,我们奉命追捕,有人举报,他挟持一位女子到蓝山县,往这个方向来,故而前来查探。我身边这位姑娘是他至交,带她来是为方便认出郑秀才。”
杨非雪不解他是何意,只不言不语。
漏洞百出的说法,偏偏妇人信了,为郑秀才辩驳:“那书生从没挟持过什么姑娘,他是病坏了身子,一个姑娘给我银子,她心慕张生,要租下我的房子,让我假装她是女儿,为了能照顾书生。那书生识礼,真不是坏人啊——”
妇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二人梳理出个大概,对视而笑。
回去的路上,杨非雪拿起他的令牌,上面只写了他的名字,妇人不识字,才会被骗,字虽拙劣,令牌却是实打实的真材。吴才说是幸运捡的木头,刻着玩儿,平日绝不敢拿出来用,遇到今日这样的事,正好可拿出来诓一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