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郑青瑜前些日子生了场大病,不严重,却折磨人得紧,幸得一好心妇人收留,妇人有一个女儿,因生得丑陋,以纱遮面,也不愿与人讲话。病渐渐好时,郑青瑜提起了精神,听到此隐事,真心劝道,面貌美丑,不过是一副皮囊,心灵纯净才是真正美丽。
一日,郑青瑜正坐在窗下看书,女子洗衣,面纱不甚掉落,露出的一张脸不仅不丑,反而是天底下少有的美人儿,郑青瑜呆愣了。妇人无法,说出实情,女儿因生得太美,小时被人称为妖孽转世,祸国殃民,为了避免麻烦,便说女儿面容丑陋,常年戴面纱。
当天晚上,美丽女子悄悄爬上郑青瑜的床,郑青瑜吓一大跳,女子说,她早已芳心暗许,盼能与公子结成连理,共谱琴瑟。郑青瑜吓得脸都青了,连连后退,躲到门边,女子不甘,眼中含泪,难道奴家不美,难道公子看不上奴家。郑青瑜非礼勿视,道出种种孔孟之训,女子以为他瞧自己不起,郑青瑜急急脱口道,小姐误会了,小姐确是容貌如天仙,可小生已心有所属,恐辜负小姐厚爱。
女子掩嘴笑,语气却悲戚,奴家祝公子与心仪之人共享白头,悲从心出,抽抽搭搭地夺门而去。
次日,郑青瑜请辞,浑身上下无一个值钱物什可抵几日照拂之恩,对妇人道,此恩小生先记下,有机会定当报答。自始至终,都未提昨晚之事,妇人问及缘由,他也只是说,叨扰多日,心中甚是惭愧,小生想去城中,方便温习功课。
离开老妇家,一边是长安,一边是归途,郑青瑜没了主意,当初离乡背井,起早贪黑,在科举中占得一个名第,可朝廷到现在还未指个官职,落魄依旧被表哥舅舅赶出家门后,连个安身之所也无。
踌躇良久,他仍踏上进城之路。再待命几日吧,兴许朝廷不当心将他的名字漏掉了也未可知。
长安城中,郑青瑜举目无亲,低头无钱,浑身上下,也只有背袋中一双新鞋值点钱,那是临走之时老妇人硬塞给自己的,他推辞几番,妇人女儿道,鞋的尺码照他的脚做的,他不要,只有扔了!这么好的一双鞋,扔了多可惜呀,他便收下了。
他取出唯一值钱的东西,左右瞄了瞄,低头走向一算命摊位。
闭目养神的算命道士瞧到一双鞋子赫然而现,豆大的眼瞪得跟铜铃一样,再看到来者充满晦气的脸,手不耐烦地挥挥,像赶走讨厌的苍蝇一般:“去去去,一边儿娶,莫耽误我生意!”
郑青瑜求道:“还请道长为我算一卦。”
算命道士摸摸八字胡,睥睨道:“你近日总是不太平,是也不是?”
“道长真是神机妙算,小生的确……”
“这还用算!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了!”道士将竹签一根根捋齐,大有收摊的意思:“你呀,有钱啦再来找我算卦,这鞋一般人还真穿不上!”低头看晦气书生的脚,嫌弃地别过眼,看他的身量倒还正常,脚能长那么大实属不易,“我今天也是倒霉,一个子儿都没捞到,我咋就遇不上包我摊位的贵人嘞!”
郑青瑜又求了几句,算命道士装聋作哑,不听不答。
一锭银子落到算命道士手边,他本能地握住,抬头:“这位爷算什么呢?”
那人指着郑青瑜:“给他算!”
算命道士连忙将签筒推到郑青瑜跟前,像看娘子一样瞅着他。
郑青瑜咽了咽口水,起身行礼:“范大人。”
范光‘嗯’了声,并不想跟他废话,催促道士赶紧算,道士很无奈,这穷书生不抽签,他胡诌也诌不出来呀!
郑青瑜感念范光前些日子的相助,说了一通道谢的话,算命道士识眼色,只将银子收回钱袋中完事,范光十分不耐,要他好自为之,拂袖便要走,郑青瑜抓住他的袖子,还想再谢,范光一抬手,掌心恰对着郑青瑜的脸,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巴掌。郑青瑜被打懵了,捂着脸,自己怎么就被打了呢,道士眼一瞪,倒霉蛋何时何地都是倒霉蛋,这一掌还不是他眼巴巴凑上去挨的。
范光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转身便要离开。
杨非雪与吴才路过,亲眼见证了那一巴掌,杨非雪见惯不怪,范家那位草包公子,打巴掌的爱好不独今日才有。
范光也瞧见了他们二人,有些不自在,随即又翻个白眼,似乎还用鼻孔哼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走了。
杨非雪看到他恢复死对头的熟悉模样,不知是否自己天生受虐,居然觉得这个范光比平康坊见着的那个顺眼些。
吴才道望向算命摊位,书生捂着脸,委屈巴巴坐下,算命道士笑呵呵的哄了两句,书生从签筒抽出一支来递给道士,道士装模作样地深思沉吟,书生又是担忧又是期盼,望能就此消灾解难。
吴才嘿然道:“还以为人海茫茫,难找到郑青瑜,不想这么容易!”二人从蓝山县回来,想到各种郑秀才可去的方向,最后发现,毫无去处,便是何处皆可去。
杨非雪四下而望:“你看到他了?”
吴才指了指算命摊:“呐,就是那个书生!”
“你又没见过他,这么肯定?”
吴才笃定道:“我这双眼睛,从来不会出错!”
杨非雪生怕书生跑了:“那还等什么,先逮到他再说!”
吴才拦住她:“瞧他的面相,不是个聪明的,不急,等他算完,我们再徐徐图之。”
他伸手要钱,杨非雪摸出钱袋,掏出一颗豆大银色子儿,他摇头,杨非雪再掏出一颗,他抢过钱袋,倒了一通,小把之后,走向算命道士。道士一双耳朵对银子碰撞声甚是敏感,脚步声近,他已睁开眼,故意不看吴才,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地替郑青瑜解签。
这是下下签,预示灾祸未消,算命道士字字诛心,郑青瑜脸色越来越菜,诉完这阵子的遭遇,急切地问可有解救之法,道士高深莫测捻了捻八字撇胡须,给他一张字符,嘱道,在离长安百里外处贴字符于衣襟内,百日内吃素,可平安无事。
郑青瑜接下字符,迟疑道,可否晚些离开。道士摇头,不可不可,不再多言,郑青瑜为难了。
吴才嗤了一声,亏得还是个读书人,这样的鬼话也能信?他的遭遇一听便是有人故意找茬,离长安远远儿的,可不是自行消了灾,贴不贴字符,又有何区别?
郑青瑜注意到身边还有人要算命,将字符仔细叠好,塞进衣袖,塞完之后才想起来问一问,字符折了之后还可用吗,道士似乎被自己口水呛着了,清清嗓子道,字符已认主,有灵气,主人如何对待都不会叛变。
吴才和杨非雪均想,以秀才的迂腐,不必再徐图,一招便可制敌。
郑青瑜起身,吴才一屁股坐下,小把碎银哗啦啦撒在道士眼前:“道长,帮我算一卦!”
算命道士眯得眼睛都没了,忍住先不去拿钱:“不知公子要算什么?”
吴才随手抽出一签,递过去:“确切说,是为我家小姐求签,我家小姐姓甄,闺名不便说,容貌胜似广寒仙子,温婉聪慧,心地善良,本该嫁一好夫婿,谁知遭到骗子,妄冒为婚,害她名声尽毁,近日不当心,磕坏了脸,谁也不敢见。我就是想问问,小姐今后是否真的出嫁无门,只能青灯古佛相伴。”
吴才说到‘我家小姐姓甄’时,郑青瑜的脚步已停下,又听到‘妄冒为婚’四字,他脸色大变,脚再移不开,侧耳细听,杨非雪看他的脸一时红一时白,心中已有几分定论。
算命道士拿手指捋捋胡须:“嫁娶之事,适当时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