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横叫道:“爹爹,你来了!”小手再度拉着杨非雪的手:“我们回去吧!”
杨非雪没有动,将手中之物往前一送,对高长行道:“小公子既然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高长行一手接过布袋,一手拉着高自横,高自横仰头看着爹爹。
高长行道:“犬子贪玩,多谢姑娘相送,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处,在下也好登门道谢。”
杨非雪道:“贱名恐污了公子的耳,道谢就不必了,公子只需好好照看小公子便是,出门在外,莫出了什么事。”
“多谢关心,再会。”高长行笑了笑,这一笑,让周围的人都化作了虚无,杨非雪躲开对视,什么也未说,身影没入人群中。
洪齐福和秦寡妇的婚期提上了日程,杨非雪每日两头跑,无暇顾及旁事,客栈老板将她的三等房换成一等房时,她也毫无犹疑,信了老板‘她的生辰与老板是同一日’的缘分说辞,进了上等房,还不用加钱,乃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直到某日出门,邻间门几乎一同打开,高长行向她道了句‘早’,跟在他屁股后头的高自横也伸长了小脑袋说‘早’,她意识到什么:“你帮我换的房?”
高长行供认不讳:“为了答谢你送横儿回来。”
杨非雪道:“这几日的饭菜的口味都提升了不少。”
高长行道:“为了答谢你给横儿买的东西。”
杨非雪道:“谢道过了,恩也还完了,你我不相欠了。”
“不,还要欠。”
“什么?”
“我有些事要办,横儿,要托你照顾两日。”他将高自横往她跟前一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多谢!”
“哎,你……”
若高长行想走,没有谁真的追得上。杨非雪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下楼梯,出客栈,她敢肯定,高长行对着她的最后一个笑,是不怀好意的。
她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生无可恋地看着高自横,高自横仰起脸冲她笑,让她的气根本无法撒到他身上。
说两日,杨非雪没抱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到高长行的希望,领着一个小累赘东奔西走,幸好,高自横看着娇贵,却不轻易喊累,可以自己吃饭自己穿衣脱衣,自己洗脸漱口,自己上床睡觉,除了睡前需要她讲些小故事哄着睡觉,基本让人省心。
杨非雪想着套这孩子的话,譬如他跟他爹为何会来这个小县,他的娘亲叫什么名字,他爹做什么去了,他多大了……遇到想回答的,高自横直言不讳,不想回答的,他低头掰指头,直接听不懂。
杨非雪有次故意摘下面纱,露出伤疤,想吓一吓他,谁知他抬起小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疤,露出小奶牙:“滑滑的,圆圆的,好像小叔叔从潭里头捞出来的小石头。”
她一瞬间被打回原形。
哄睡了高自横后,杨非雪端起洗脚水,轻手轻脚开门关门,跑堂的眼睛最灵,她才转过身,就接下脏水,端着倒去了。
二楼上来一个人,杨非雪置若不见,来人声音夹杂着愤恼:“月大媒,老朋友见面,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杨非雪道:“再怎么说,我也说不过你这个说书人!”
高自横还在屋里睡,她不敢走远,随来人去了他的房间,正好在她的左间。当作自己房间一样,寻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杯热茶。
吴才觉得她脸上的东西实在碍眼:“头上插着那根钗,眉心还有那颗痣,搞得谁不认识你一样,还蒙层纱干什么,快摘了!”
杨非雪依言摘下面纱,看到她的脸,吴才吃了一惊:“你的脸怎么回事?”
杨非雪道:“烧的呗,还能怎么回事。”
吴才停了一停,恨恨地道了两个字:“活该!”
杨非雪闲适地喝了口茶:“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数落我的?”
吴才简直气极:“杨非雪,你真够狠的,一声不吭地自焚诈死,现在还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讲话。”
若是三年前知道他是世子的那会儿,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语,会让她害怕,立马卑躬屈膝地讨好顺从,生怕得罪他会连累高家,连累红叶馆,可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胆子也格外的大,对他的怒气置若罔闻,有股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
她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没死?”
吴才道:“我说书的人脉可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自有途径。要是不问到头上,高长行竟还打算瞒我!”
她用杯盖轻轻拨开茶沫:“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吴才没好气:“你去问他,我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杨非雪给他也倒了杯茶:“喝喝茶,消消气,老朋友好不容易见面,生气多不好!”
吴才的确带着盛大的怒气,人还未至,便传书让高长行订下她隔壁的客房,刚才一通气过,现在细细看她,脸上的疤委实不好看,跟以前比,她黑了不少,也瘦了许多,想是这三年吃了许多苦。
一杯茶下肚,怒气再聚不起来。
杨非雪打开话茬:“你能离开长安了,恭喜啊!”
吴才不接话,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当年那场火到底是怎么回事,良辰只知道哭,什么都说不清楚,等能说清楚了,说的话又没什么用。”
“良辰?”杨非雪激动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进文那小子没欺负她吧,她也来了吗?”
吴才给了她一眼:“她倒是想来,可她即将临盆,来不了。”
杨非雪眉开眼笑:“真好。”
吴才现在的性子急躁的很:“别说良辰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悲伤到自焚,是谁救了你?”
三年前,杨非雪跟他说了那通话后,他意识到不对劲,但凭着对她的了解,绝不会想到她自杀,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抹脖子,唯她不会,那晚,他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一切都烧没了,却无能为力。三年来,那场大火一直烧在心头,他不断自问,她嫁了人过得一直很好,倘若没有他横插一脚,她会一直快乐无忧下去吧。
杨非雪三言两语将当初的事说了,无非一场阴差阳错。
吴才不知该笑该哭还是该气该骂,沉默良久,才道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那场火,不止烧了你的房子,还烧了我的,高长行的也不能幸免,现在知道找谁要赔偿了。”
杨非雪笑了:“看来我下次得敲诈他一大笔钱。”
吴才跟着笑了笑,看着她的脸,眼中出现了久违的真心的笑:“非雪,你还活着,真好!”
杨非雪觉得心暖了起来:“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吴才又道:“听掌柜的说,你的名字叫高月。”
杨非雪不带思考地解释:“人活着,总要有个身份,云舒客给我的腰牌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自然就叫了。”
吴才似乎信了:“原来如此。”
杨非雪想起一事:“对了,我认识一群小朋友,跟着长辈们逃难来的,很多没有户籍,你这个世子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有个身份,在这里立足,以后也能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不是。”
吴才道:“他们之中,是不是有个孩子叫什么……阿双?”
杨非雪讶然:“你知道?”
吴才道:“你当高长行抛下他儿子干什么去了!你当这小县城里多了两间私塾是凭空冒出来的?”
杨非雪并不知私塾的事,她道:“他……”
“他,”吴才道:“他做的事,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天生悲悯心肠,要真有神仙的话,他死后肯定能位列高阶仙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