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直闭着眼,但身边坐着这样一个人,连呼吸都是种极大的干扰。贺峤能感觉到方邵扬靠近过,不止一次,具体多近不清楚,做了什么也不晓得,或许根本也只是看了看他而已。
其实方邵扬的确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看着贺峤,观察贺峤湿润的唇,垂顺的、深色的睫毛,和被机舱内的暖气吹得微红的耳垂。都是男人,贺峤的皮肤却比他要细腻得多,脸上几近透明的绒毛,身上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香气,耳垂上针眼非常小的耳洞,没有一点阴柔感但就是令人心猿意马。
看着看着,忽然被凉水浇了一头,因为他发现贺峤是在装睡。每次他一靠近,贺峤的眼珠就会动一动,指关节也不自觉地微屈。
就这么一个瞬间,他从那年苏黎世开往萨嫩的火车中回到了现实。
等贺峤再醒来,飞机已经快到九安了。方邵扬在用平板电脑看文件,屏幕的背光开得非常暗,几乎暗到什么都看不清。
前后左右都有光,不是睡眠灯就是阅读灯,只有他们这两个座位像小小的暗房,适合用来冲洗回忆里的那些照片。
方邵扬抬手按铃。空乘很快走过来,单膝蹲在他身旁问他需要什么。他仍然专注在面前的电子屏,但手却隔空往旁边指了指,面无表情。
空乘立刻会意,端着职业微笑问贺峤:“刚才点餐的时候您睡着了,所以没有叫您,需不需要吃点什么?”
贺峤摇了摇头。
“好的,那有需要您再叫我。”
空乘关掉了呼唤铃。
“不饿吗?”
方邵扬手里的触控笔在屏幕上轻点,视线没抬起来,以至于几秒钟后贺峤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
“不吃东西对胃不好,你自己应该多注意。”
贺峤一语不发。
“如果是因为我在这儿让你没有食欲,我可以坐后面去。”说话时他顿住笔,说完才重新动起来,左边脸颊下那条筋牵扯出形,像是把牙关咬得很紧。
周围静悄悄的。
贺峤撇开头:“我没有这么说。”
“但我感觉得出来你很排斥我,很讨厌我。”已经日渐成熟的嗓音变得很干涩,冷色的光将方邵扬的脸照得棱角分明,眼下因为不断喝酒、熬夜而有些发青,“你讨厌我讨厌到宁愿闭着眼睛装睡,也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不肯——”
“我说了我没有。”贺峤难得这样坚硬,毯下的十指紧紧攥在掌心。
方邵扬被他激得一怔,关掉平板,整个人彻底溶进黑暗里,深深的疲惫和无力。贺峤的呼吸也有些失序,胸膛微微起伏。
现在要是有个窗,他们俩大概能不顾一切跳出去,一了百了也好过在这里争执这种无谓的事情。
空乘听出他们这边不对劲,远远地看着,不敢过来劝。
飞机不久就降落在开发区。
九安地理位置一般,所以这座老机场也很破旧,出发跟到达都在同一层,想要打车还要走到外面去。
但外面正下着不小的秋雨。
贺峤一出关就有人来接,司机帮他拉箱子。方邵扬就自己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向外走,肩头落了不少雨。
车子开出去很长一段路,后视镜里还有那个倔强的身影。
“这雨怎么还越下越大了。”司机瞅了眼窗外,“没准儿明天航班得延误。”
贺峤心乱如麻,问:“这里好打车吗?”
司机不明就里:“平时还行,不过这机场偏,现在又下着雨,怕是不那么好打。”
静了片刻,贺峤说:“劳驾你回去一趟,接个人。”
车子又掉头回去,停在方邵扬面前。
不需要说话,仅仅是隔着车窗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彼此就读懂了当下的潜台词。方邵扬绷着脸将行李放到后备厢,脱掉外套坐进副驾驶位。
司机愣了一下,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后面的老板。
“开车。”
“……好的。这位去哪儿?”
方邵扬:“蓬勃路希尔顿,靠近步行街。”
司机多了句嘴:“没事您不用描述,市里就一家希尔顿,况且贺总也是去那儿。”
方邵扬心烦得很:“我知道。”
司机被他唬得不敢再开口,刚想要不要放点音乐缓解下气氛,就听见后排的贺峤说:“我不去希尔顿了,你先送他吧。”
车内空气陡然凝结。
几秒后,方邵扬喊:“停车。”
司机条件反射踩死脚刹,车内三人的身体都惯性向前,差点一头磕到前面去。
贺峤变了脸色:“你又想怎么样?”
方邵扬咬着牙不说一个字。
气氛紧张到司机都有点害怕,回头问:“贺总,要不我下去等你们,有伞,我打一把......”说完就赶紧撑开伞下车了。
自动车门缓缓关上,方邵扬的脸在后视镜里完全是铁青的。镜面下着雨,道道水痕割裂他整个人,像是一面生气一面又伤心至极。
“我就那么可怕,你连跟我住一间酒店都不愿意。”他死死摁着受过伤的膝盖,“贺峤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也有感觉我也知道疼,你对我稍微好点儿行不行?”
贺峤起初还想着随他怎么说,跟他保持沉默到底,谁曾想一听这话手脚都酸得发抖,倒吸一口气颤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对你好?”
“我——”
“你懂不懂什么叫避嫌,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既然有女朋友了,就应该定下心来好好对她,总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花言巧语把别人骗得团团转你觉得很有趣吗?”
这话太重了,方邵扬感觉有人在用拳头擂自己的心脏,上气不接下气地粗喘:“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谁?王可彧?早就跟你说了我没碰过她,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信过吗?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当没听见,我在你心目中是不是永远都是那个人渣,不管我怎么努力你都看不到我的改变?”
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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