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狂。章维笑着摇了摇头,低头去看地上同样在搬家的蚂蚁。看久了,眼眶发酸。
“在想什么?”瓶身轻响。
“邵扬,你觉不觉得穷人生下来就像蝼蚁一样,每天为了一日三餐庸庸碌碌,肩膀上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方邵扬转头看着他。
他看着地:“有时候我在想自己这样有什么意义,活着是为了谁,为了铭铭?等到以后铭铭长大了,毕业了,他会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了,到时候我又为了谁继续活下去?”
“小维……”
视线慢慢平移,他看向手腕上那条蜿蜒的疤痕。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消极,我也就只跟你说这些,别人我不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我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以后不会再有轻生的想法。我就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很多人动动脚就能把我踩死。”
方邵扬听得喉咙发紧。
“怎么没意思,活生生的一个人谁能踩死你?别觉得换个城市生活有多可怕,以你的学历要找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一点都不难,况且刘晟现在也坐牢了,暂时不会再来骚扰你。”
章维苦涩一笑,下巴摇了摇:“我不是怕他。可能你不相信,刘晟坐牢之前已经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对我了。”
方邵扬眉头蓦地皱紧,章维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上周我去探过监,也跟他说了我要搬家的事,他……”章维顿了顿,头更低,十指绞在一起,“他让我等他三年,我拒绝了。他说他会改的,我不是不相信,只是需要时间忘记之前那些不好的事。”
两个人纠缠久了,像是身处一个门窗紧闭的房间,空气愈发稀薄,愈发喘不过气。分开也好。也许这种分开是暂时的,也许是永远,都不算糟。
说完他抬起头,见方邵扬直直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突然发现你跟贺峤挺像的,某些方面。”
章维愣了一下,露出一种错愕又羞涩的表情:“我怎么能跟贺总比,他那么优秀,我……我算什么。”
在他心里自己根本没资格跟贺峤相提并论。
方邵扬没吭声,低头掏出自己的手机,翻找半晌后把屏幕转到他眼前。微弱的光芒照映在章维脸颊上,显得他的肤色白净匀称。
手机里是他,大学时候的他,方邵扬抓拍的。那次是什么课?好像是编译原理,他穿着一身浅色卫衣,戴着眼镜,站在台上讲小组作业的PPT。他的眼睛清澈有神,模样散发着晒足阳光后的松散气息,整个人既文质彬彬又富有底蕴。
“看清了?”方邵扬盯着他。
他微微颔首。
“以前的你。”没有多余的解释。
这样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邵扬为什么一直留着?他想不通,眸底尽是疑惑。
方邵扬把手机收起来:“再让我听见你说刚才那种丧气话,咱们朋友干脆就别做了。你是你,贺峤是贺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长处,谁比谁差?”
章维紧张地揪住牛仔裤。
“我跟你做朋友,每次小组作业都跟你一组,不是因为你默默无闻,是因为你踏实勤奋,比班上那些整天夸夸其谈的人要强得多。”
章维双唇紧抿,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什么事都还没做就开始自己贬低自己,这不是窝囊是什么,我一看你这样就有火。”方邵扬仰起头,一口气喝干净剩下半瓶水,瓶身被捏得完全瘪进去,“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像我一样欣赏你的人不止一个。”
这样又凶又亲近的话也只有方邵扬会说。许久许久无言,章维点了点头,“嗯。”
“到那边以后第一时间联系我,没钱了提前跟我说,我按银行利息借给你。别把自己饿得皮包骨头跟难民一样,好像我方邵扬连个朋友都帮不起。”
“还有,刘晟说是判三年,但具体他这个牢会坐多久我也说不好,也许减完刑一两年就出来了,你自己要有个心理准备。”
“嗯。”章维别过头去揉了揉眼睛,“这你不用操心的,他真的跟以前不同了。”
方邵扬低嗤一声:“狗改不了吃屎。”
章维破涕为笑:“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小心我揍你啊。”
“你揍……”
微风带走余温。
—
市中心,商业区。
来往如织的行人同样像是为生计奔波的蚂蚁。贺峤作为其中一小撮的排头兵,早上九点来到鹤鸣,晚上八点才得以喘口气。
关掉电脑走下楼来,街上灯光霓虹,路边堆积不少落叶。他把车开到医院,一路走一路低着头,在想一会儿见到人后怎么把手里这一大袋子营养品给出去。
好不容易走到四楼,推门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你找谁?”对方问。
两两错愕,他退出去看了眼房间号,确定没有走错。
“请问方邵扬在哪?”
“谁?”
恰好之前的护士路过,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别找了,方邵扬两天前就出院了。”
没有告诉他。
贺峤微微怔然,道了声谢,怀揣着满腹心事离开医院。
才一周不见,方邵扬竟然就已经出院了。这么着急无非是为了工作,荣信跟贝山两边都指着他,早回去一天就早一天稳定军心。可他的身体完全好了吗?心情呢?
还有,他出院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手中满满一整袋的营养品种类丰富,花胶人参虫草鱼油,就连多元维生素片都备了两大瓶。贺峤把东西拎回车上,茫然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去哪找方邵扬。
出于一种直觉,他把车开到了荣信。
这个点还留在荣信加班的也不多了,楼层大半漆黑,但最上面一层还亮着灯。坐电梯上去,工区空无一人,一路走感应灯一路亮起。
到办公室门口,他抬手轻轻叩了两下。门缝下有光,只是始终没有人应。
想了想,他拧开门。
一室寂静。
桌上孤零零的一盏灯亮着,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只是无声。走到近处他发现,椅背上挂着一条领带,两台并排的显示器后趴着一个人,旁边已经见底的咖啡杯里许多烟头。
睡着了。
贺峤松了口气。
担心他这样睡会着凉,贺峤把自己的西服脱下来,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绕到桌子后面,抬眸却看见桌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拍的是皑皑白雪,只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