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潋从一场无限接近于失重的梦里醒来,浑身冰凉,只有额头被那梦烙得发烫。他撑起上半身坐起来,搭在身上的薄被松松滑了下去。
古铜色的挂钟立在四四方方的空白墙壁阴影下,秒针慢吞吞打着圈,城市依旧在无声地运转。
窗外天色不明,隐约可见在下雨。有飓风敲打在玻璃幕窗上,叩下的声响很重。
眼前的房间是陌生的,雨也是不尽相同的。
方知潋听见自己压抑的心跳,在狂风骤雨的掩映下显得很微弱,他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压得变形的枕头,上面还残留着一小块莫名被洇湿的水渍。
眼前的一帧渐渐与八年前在临榆岛的那场雨重叠了,方知潋盯着手腕,过了许久才移开视线。
只是十八岁的雨季来了又走了,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门把被压了下去,随着门框摩擦地板发出的声响,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探进房间,语调上扬:“这么快就醒了?”
方知潋转头去看来人。对方是个穿咖啡色高领毛衣裙的女人,长卷发拢在一侧,眼线勾得很长,有种说不上来的韵味。
不等方知潋回答,女人已经兀自掩上门进了房间,她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告诉他不用去买药了。”
“你是?”方知潋迟疑地问。
女人不理方知潋,自顾自坐到床边翘起腿,探出一只手捂在他的额头上。
方知潋条件反射地躲开了。
“没有体温计,凑合一下看看你还烧不烧,我对你这种……”女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适的措辞,勾起唇角暧昧地笑了,“小男孩?放心吧,我对你这种小男孩不感兴趣。”
方知潋果然不动了。倒不是对方不感兴趣的发言多令人惊讶,而是因为他看见了女人另一只手上端着的玻璃广口瓶。
女人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又碰了自己的,没觉出有什么不同来,便草草下了结论:“应该是退烧了。”
方知潋有几年没吃过这种黄桃罐头了。广口瓶的外壁上还沾着水珠,显然是放在冰柜里很久,又拿出来在常温处放了一段时间导致的。
高个子的女人是民宿的老板,叫裘韵,此时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玻璃窗。
“你们还真是倒霉,”裘韵的口气里有幸灾乐祸的意味,“难得一遇的强台风,就叫你们遇上了。”
方知潋注意到了裘韵说的“你们”两个字,他放下勺子,有些犹豫地开口:“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他记忆里的最后一幕还停在闭上眼前的那一刻,有咸湿的眼泪,还有咬破舌尖的疼。他没在汹涌的海水里,吻住了那颗苦涩的核。
裘韵瞥过来一眼,轻描淡写道:“出去了。”
方知潋下意识想问去哪儿了,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了宋非玦说起翻案的时候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们早就结束了——如果说先前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性,但是在程蕾决定用重新翻案的事来威胁宋非玦时,连那么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消失了。